顾青裴说得累了,后仰一下捏了捏鼻梁,似乎是准备为这场漫长的不知该算是倾诉还是问答的谈话收个尾:
“我知道宋大少想听什么,你想知道暗恋你的何故如何痛苦,平日里对你的爱慕如何明显,然后你也会做出很痛苦的样子,追悔莫及以前怎么没对他好点,旁观者会盛赞这荡气回肠的爱情悲剧,保不准就有哪个多愁善感的小女生被你这副情圣模样打动,想要投送怀抱来安慰你……”
哦,看吧,他果然这么认为呢。你面无表情地想。
素来脾气很烂的宋大少此刻一反常态地既没有反驳也没有跳起来打人,你听着顾青裴不带脏字骂你,心里明明被刀割一样疼痛,却莫名生出一分痛快,仿佛分裂出了另一个自己也跟着顾青裴一起痛斥你:你以为你是谁,你以为你做这些事是为了何故吗,你只是在何故死后还不忘继续吃他的血肉,你大概还想借着何故给自己弄个多么深情的人设,来忽悠好这一口的小孩投送怀抱吧,你真恶心!
“所以你来打听这些做什么?你又不喜欢他,还不肯放过他?”
你想反唇相讥“把何故的事儿念叨了足足一下午的人可是你”,可最终说出口的却是“谁说我不喜欢他——”
顾青裴点点头:“嗯,那就是一边喜欢他一边舍不得那么多床伴,毕竟谈了恋爱可就被拴住了不能玩了,所以放任他看着你四处留情……还是说你要弄个‘在他死后我开始爱他’之类的文艺煽情故事?”
你摔了杯子离开了。
你甚至去找了冯铮。
你知道这场会面绝不会愉快,以往你与冯铮较劲都是胜多败少,但这一次你绝对会输得一干二净。
但是你没有办法。
何故的各种或工作或私人的手迹你都快翻烂了,从他的亲友同事那里促膝长谈得到的《何故是个怎样的人》合集也越来越不足以让你在没有何故的生活中获得些许满足,万般无奈之下你知道这一天终究是要来的——你与冯铮约了见面。约在何故大学里一间暂时无人的教室。
冯铮来时穿的一身随时可以捋起袖子打架的便装,对此你毫不意外,你也准备着随时“谈崩了”就打一架。不过目前你们两人之间气氛还算和谐,或者说至少表面上看起来还算和谐。
冯铮开门见山:“我知道你找我是为什么,你和你那群跟班最近一直在找何故的同事朋友打听何故的事儿,怎么,人死了知道装深情了?”
你:“……你们是通过气吗。”
冯铮:“?”
你听着冯铮讲述了自己与何故如何暧昧之中暗生情愫,被你横刀夺爱后愤而出国,回来后发现何故甚至比六年前还要更有魅力,以及在你不知道的角落里与何故接吻……冯铮极尽细致地描述他与何故的那个吻,你知道他是想激怒自己,也确实被激怒了,但还是姑且捏紧拳头忍着——等他讲完再揍他。
冯铮做作地叹了口气:“我是没想到你就为了气前任连我正儿八经喜欢的都要抢,听说你后来还为了气何故勾引了个想撩他的小孩儿?你这恶趣味的毛病真是数十年如一日,也没想到你能明知他喜欢你还吊着他七年……你都狠心到这地步了不如让给我么,至少我不嫌弃。”
你忍无可忍:“你们果然是约好的吧?为什么连我都不知道何故喜欢我你们倒是一个个都知道?还我故意吊着他七年?”
冯铮疑惑地看你,“什么约好……你……”
他忽然愣住了,楞了足足五秒,然后噗嗤笑出声来,“你……哈哈哈哈哈……宋居寒你……”
你一手抓住他领子,准备他再吐出一个字让自己不满意了就一拳锤下去。“原来你一直不知道……噗哈哈哈……原来你七年来都不知道啊!”
你们果不其然打了一架,准确地说基本是你单方面殴打冯铮。冯铮倒是想还手,可一笑起来就没了力气,甚至你的拳头落到他脸上他反而笑得更加猖狂,这画面看上去滑稽又古怪,好像一个愤怒的抖s和一个变态抖,想到这一点让你恶心得打人都没兴致了。
冯铮看你的眼神也十分古怪,总觉得在哪里见过——你想起来了,是小松,何故葬礼上小松看向你的眼神就是这样的,你终于知道了那眼神是什么意思:你完了。
冯铮英俊的脸被打得鼻青脸肿,还不忘语带愉悦地嘲笑你:“你完了,宋居寒,你完了……呵……哈哈哈哈……”
“我完了?”你神色狰狞,“你也配?何故死了,你倒在这里为能用他的死膈应我开心起来,你也配说你喜欢何故?”
你终于成功对冯铮造成了伤害,即使立刻就被反唇相讥:“至少我不会让他看着我到处玩,说他在我后宫里,让我的跟班说他是正宫……至少比你这个吊了他七年的傻逼强!”
你已经气昏了头了:“那我也吊了他七年!他宁愿被我吊着也不会找你!”
你成功让冯铮面目狰狞站起来还击,可自己心里却泛起了密密实实的痛,先前去找顾青裴时那种分裂出另一个自己谴责自己的感觉又出现了:你怎么配说喜欢他?你也配为了错失本应和他好好相处的七年时光后悔?得知他苦恋你七年你真的敢说自己没有一点沾沾自喜?你这……你这自我感动的、故作深情的、令人作呕的烂透了的混蛋!
突然升起的自我厌恶感令你放任冯铮打回来,两人打得像回合制一样,终于有发现教室里的声音不对好像有人打架的路人报警让警察拦下了你们。
你不知道是这几个“情敌”串通一气组成联盟,还是你自己是个谁都看得出的东西却硬是七年都看不出来的白痴。
你几乎是落荒而逃,逃往先前你送给何故但对方一直都不肯过户还搬出去了的房子那里。你与何故在这里有将近七年的回忆。
一个可怕的念头忽然冒出来:如果你不愿意他从这里搬出去时,对他说得是“我希望和你有个共同的家”……会怎么样?
如果你并不和旁人上床,何故是不是会早就压抑不住喜欢向你告白?
如果你不乐意何故接近其他gay时说的是“你跟别的gay走太近我会吃醋”,何故会怎么样?
如果何故对你越来越失望的那一年里,你能察觉到不只是你需要何故提供情绪价值,何故也是个需要情绪价值的活人……
如果你发觉何故在躲着你的时候能够更进一步想想,何故究竟需要什么,要怎么做才能不让他失望……
如果、如果……
你无力地瘫倒在地,捂住脑袋无声地哀嚎。
好像有一双温柔的手捧住你的脸,慢慢抬起来,对方在你眼皮上轻轻啄了一下:“居寒,什么事情这么难过?”
你颤声叫出了那人的名字,“何故……?”
“我在呢。”
是何故。
你僵硬地扭转头去,门口传来惊喜的一声“你来了!”,是刚下班回家,因为见到你来找自己而雀跃的何故。
身后有人拿着手机不满地戳戳你,“居寒,有奇怪的人给你发语音撒娇呢,你还不拉黑?”
“居寒,我换了个质量好的麦,给我唱首歌吧!好久没听到你唱给我听了。”
你一个也没回应,沉默着闭上了眼睛。
是何故,是会温柔安抚你的、会吃醋不满的、会仅因为见到你就雀跃不已的、会对你抱有期待的、会信任你的何故。
但没有一个是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