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章 永远不要抛弃疯子(1 / 14)

中午的雪落得很突然,大片大片的冰霜轻悄悄落下,街上人潮涌动,大家抬头望望天空,哈出一口白气,依旧喜滋滋地说:“瑞雪兆丰年,这雪下得吉祥。”

宁宁闷头走到半路上,一开始并没有注意阴沉下来的天空,直到冰凌凌的雪花落进了毛领里,她打了个哆嗦,才发现周围已经有人撑起伞,街上乱蹿的娃娃被大人抱着扛回家,摆摊的小贩也缩回棚子里躲避风雪。宁宁裹了裹领子,脚步倒转,朝樊哙楼走。她心想着,这种天气还是要吃羊肉锅暖暖身子,至于阿春,那么大一个人,总不能丢了去。

转过一条街,樊哙楼下雪的时候依旧很热闹,不少各地富商会来这里吃饭,还有达官贵人趁着年关相互笼络,热热闹闹满屋子和气生财。大厅里坐满了,宁宁到三楼豪气地选了个包厢,上菜的伙计认得她,端上来羊肉锅子的时候,还热络地问:“怎么不见之前的姑娘的兄长来陪着,大过年的,还是有个伴一起吃饭才显得热闹团圆。”

夹菜的筷子顿住,宁宁望着窗外愈来愈大的风雪,撇了撇嘴,故意回道:“他陪别的妹妹去了,往后便没有我这个妹妹了。”

“您这话说的孩子气,我是不信。”伙计知道宁宁性子好,于是笑着和她打趣:“之前您出京,那公子常来点一桌子您爱吃的,光是看着,吃不了几口,不一会眼睛都红了,瞧着可怜极了。想必定是一番痴心肺腑,怎么可能如此容易喜欢上别的姑娘。”

缩着身子坐回椅子里,宁宁没有再说话,锅炉咕噜噜蒸出热气,屋子里炭火烧得她手心冒汗,捏了捏手指,她忽然问:“你说这天气会不会冻死人?”

“害,每年京城下完雪,多少乞丐被冻死,府衙早就见怪不怪,抬到驴车上,连个裹身子的破席子都没有,直接扔到后山乱葬”

叮当,伙计话没说完,宁宁猛地起身撞了下桌沿,碗筷相撞发出清脆的声音,猛地激得人心头一颤。

伙计声音顿住,再朝宁宁望过去时,她已经抓起披风跑到门口,发髻上的平安绳荡出虚影,但只一眼,伙计还是认出来了,这是那位爱哭的公子在宁宁不在的日子里,坐在酒楼的窗前,一根根为她编出来的。

祈求平安,护佑佳缘。

这样的祈愿,伙计实在忍不住想,那位小公子,这辈子还能像喜欢宁宁一样去喜欢别人吗?

街上风雪很大,宁宁撑着伞,走不动之后索性就把伞给丢了,她一路跑过长街,逆着人群,很快雪白的毛领沾满的冰粒,鼻头被冻得红彤彤的,脸颊也被刮得生疼。她一边跑,一边还分心在想,还好早起的时候阿春给她涂了桃花面,不然脸肯定要皲了。

跑过一条街,宁宁忽然有些犹豫,脚步也慢下来,尤其是马上转过巷子就到了和阿春分开的地方。她停在巷口,捏着披风,竟然不敢去看。

如果阿春走了,宁宁大概会生气吧,但生完气就能踏踏实实地去吃羊肉锅,往后把柳琢春当做普通的任务对象,再也不会有什么纷杂的情绪。

但现在呢?如果阿春没走,她一定会愧疚死,因为自己无缘无故的发火,也因为自己刻意的接近又粗暴的推开

悄悄从墙角探出一个脑袋,宁宁的视线有些模糊,还未找到阿春,就听见一阵吵闹,混着风声,听到她耳朵里模模糊糊地就是——你这个人,我不过是好心叫你去避雪,你不领情怎么还

后面的话宁宁没听完,她腾地就从墙角跑出去,水红的披风裹着像团火一样,闯进白茫茫的风雪里,一路跑到摇摇欲坠,眼尾殷红但仍强撑着站在原地的少年身边。

宁宁从后面揽着他的腰,掀开披风将少年整个人裹到怀来,因为跑了一路,她身上热腾腾的,抱着阿春时,烫的他似乎身子都颤抖起来。

“你、你怎么敢欺负他!”宁宁原本从阿春肩头,望向对面的人的时候,还是很有魄力的,但没想到和阿春争吵的居然是许逐语,她下意识声音磕巴起来,搂得阿春更紧一些,又想起他的可怜劲,于是热血上头,继续怒目圆睁地质问她。

阿春沉默着依旧没说话,趴在宁宁怀里,冰凉的脸颊一点点蹭着少女柔软的脖颈,他克制着呼吸,在漫天的风雪里缩进宁宁的披风里。像只濒死的鸟雀坠入温柔乡,一时之间,阿春不敢相信,只当是临死的幻觉。

“我怎么欺负他了?”许逐语有些委屈,这个女郎临走前将银子丢给她,之后又让身边少年给自己送酒,她还暗自觉得,这小女郎虽然跋扈,但心地确实可爱又善良。本想着在京城没有亲朋好友,若能和她结交也该是一桩幸事。

但许逐语怎么能想到,自己追出来了,那小女郎没见到,反而是少年一脸泫然欲泣站在风雪里,孤孤单单地站在巷子口不知道再等谁。

当然了,现在许逐语已经完全理解柳琢春究竟等的人是谁了?她不太了解京城里的少爷小姐,不过看着这少年一副矜贵玉碎的模样,又为了个纨绔的小女郎在冰天雪地里磋磨自己,只怕是这宁宁豢养的娇奴,荣华富贵都依仗着别人,如此才会这么全心全意地依赖。

宁宁当然不知道许逐语脑子在想什么,她自顾自圈着阿春的腰,手掌轻轻地一下下拂过他战栗的脊背,声音因为愧疚,也难得放缓,慢条斯理地安慰他:“给你呼呼,阿春,冷的话你把手塞到我衣领里吧,我身上暖和。”

抓着阿春的手往自己的毛领里面塞,但冰凉的指尖刚触到少女温热的皮肤,柳琢春就猛地后退,踉跄着站稳后,眼睛被泪水糊住,他是高兴的,被现实的温柔乡砸昏了头,心里掀起巨浪,面上却矜持到近乎疏离冷漠,他问宁宁:“不是你嫌哥哥烦吗?现在又来找我,宁宁,究竟哪个是你的真心话,休要再唬我了”

柳琢春说着语气又变得近乎哀求,最后眼睫被打湿,嫣红的眼尾滑过泪珠,但他却不在意,仍望着宁宁,任泪雾凝珠又坠落:“若是可以,宁宁,我真你不如杀了我,也省得你总是不冷不热地欺负我。”

“没有、没欺负”宁宁的气势弱下去,抓耳挠腮地凑到阿春跟前想要解释,许逐语远远地看着两人,旁观者清,她很轻易就捕捉到了少年眼底隐晦的爱慕和渴望。果然,又是欲擒故纵,和她爹后院那些姨娘的拿手把戏一样。

不过姨娘拿捏她爹,为的是荣华富贵,而今这少年费尽心机勾引宁宁,她倒是拿不准,偏偏觉得如此深情若是也能装出来,那这少年的本领,只怕不止后院,便是皇帝的后宫都容不下他。

“小女君,若是要你哥哥原谅你,现在扭头边走,你且看他急不急吧。”

许逐语看热闹不嫌事大,扯着嗓子给宁宁出馊主意。

阴冷的目光扫过,少年湿润的瞳仁里仍漾着水光,但望向许逐语时,她分明看到幽深的寒潭,几欲能将所有阻碍他的人轻易溺毙。而状况之外的宁宁则是瞪了下许逐语,焦头烂额地警告她不许捣乱,而后又笑弯一双月牙眼,讨好地牵住阿春的手,轻轻晃着哄他开心:“我哪里舍得动你一下呀,阿春,我最欢喜你的,你也知道,所以生气的时候怕自己说重话,这才不让你跟着。”

“你就是骂我打我,也比丢下我好得多。”柳琢春说着眼睛又湿润起来,独立风雪中的寒冷后知后觉蔓延到全身,他觉得骨头缝里都在打颤,不敢想如果宁宁真的不要自己了,他究竟会不会一直在这里站下去,直到冻死在新旧交替的这一夜里。

或许会,但是在冻死之前,柳琢春一定会找到宁宁,在最后一刻彻底地死在她的面前。柳琢春会让她永远记得自己,用惨烈的死亡给小姑娘一个教训。

永远、永远都不要抛弃一个平静的疯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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