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道——
莫非——
当然,先说好,这绝对是不可能的,没有这种说法,从来没有,可是,可是,他为什么总要脸红呢?他还特别照顾我,简直是无微不至,他还……他听我说话的时候也总是……他眼睛是很好看的。
章途的想法开始纷扰起来,脑海中有个声音越来越响,他走路就更加目不斜视,甚至加快了步伐,生怕被江宁川发现自己的不对劲。他被自己得出的结论吓了一大跳。天呐,他想,我总不能因为知道有一个女孩子喜欢我就自我膨胀到如此境地了吧。
这个惊人的猜想使他对旁边的同路人产生了莫大的心理愧疚,要是路旁有个大洞,为了不见到江宁川那双无辜的眼睛,他简直愿意当场跳进去。
他怎么能对他的朋友产生一个这么荒唐的揣测?
到底本质还只是个各方面都经验不足的年轻人,即便平日里稳重,自己任着自己胡思乱想,想到不可思议的地方也还是会自乱阵脚。出于某种心虚的反应,在意识到江宁川想跟他说话的前一秒,章途加快脚步,去和前方走着的赵知蔓与郑筱筱搭讪。
虽然不太道义,但是找这两人说话确实是他能想出的,能遮掩自己内心慌乱的最好的点子了。
赵知蔓有点错愕,一双眼睛分分明明在说:你小子开窍未免太快了吧?
章途装作看不见。
郑筱筱又红着脸,嗫嚅着和章途在交谈,想看对方的脸,视线一扫发现对方正凝神看着自己,又很不好意思地躲闪了目光。
从旁的人看来,这是很和谐的三个人,但被落在后面的江宁川失落地屈了屈自己的右手,那里似乎还存留着刚刚与章途短暂触碰后留有的余温。
“果然,好运气从没眷顾过我。”江宁川茫然地低下头,脑子里乱糟糟的,“我今天不该来找他,他只是想安慰我才说我们是朋友。”随时可以被抛下的,普通朋友。他失魂落魄地走,眼睛却一直在追随着章途的背影。
白衬衫的袖口已经泛黄了,但依旧被章途穿得整洁又挺拔,袖子挽至小臂,因为拎着重物,还可见到胳膊上隐约的青筋。而章途对江宁川的眼神一无所知,正含着柔和的笑意,微微弯着腰同女孩子讲话。
江宁川觉得自己的心脏就好像被浸在了一个老醋坛子里,浸得久了,又酸软又无力,欲哭都无泪。
他怎么老是这样,先让我高兴了,再把我打进万丈深渊。
江宁川攥着那支钢笔,想哭,却哭不出来,只有满心的失落茫然。
他怎么老这样欺负我啊。
可是谈何欺负呢?明明章途只是走到前头去和别人说会儿话,而同他说话的那个女孩子笑起来先是鼻子轻轻一皱,再弯弯眼睛,很可爱的。章途也在对着那个女孩子笑。
江宁川把这些细节收归眼底,心里就更不是滋味了。
“我们只是朋友,他想和谁说话,愿意对谁笑,都是他的自由,我为什么要这么难受?谁也不会喜欢管得太宽,占有欲又强的朋友的。”他拼命在内心说服自己,除了把自己搞得更想哭以外,别无收获。
这时候走在前头的三个人忽然回头,江宁川试图挤出一个笑。
那或许比哭更好看不到哪里去。
自从章途从县城回来,就任谁都看得出他在刻意躲着江宁川走。
又一次江宁川来学校,章途往桌下一蹲,对老林说:“就说我不在。”
等人若有所思又失魂落魄地走远了,章途这才从桌子底下爬出来。老林一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表情:“你跟小江真是有意思,上回是他不来找你,这回是你要躲着他,在玩什么新鲜游戏?”
章途欲答,他又马上做了个阻止的手势,“你先别说,让我猜猜。嗯,上回是你犯错了,他生气,这回是他要跟你说对不起你不想听?”
这话说出口怎么听怎么怪,章途道:“错,大错特错。你别一天天净瞎猜。”
老林笑嘻嘻道:“哎呀,看来确实要具体问题具体分析,凡事都不能搞一刀切,我跟我老婆的吵架经验不适用啊。”
章途途忙坐正:“请进。”
进来的是徐兰兰和另外三个学生,都是想以后继续读书,读到大学的,章途便在放学后等小学校空了,单独给他们开小灶。学的是abcd,悄悄学,再三嘱咐过这四个孩子,要是旁人问起来就说是他们嗓子好,留他们练合唱。毕竟是冒着极大风险的事,万一走漏了风声就会惹出大乱子。
老林知情,但能做到的只有保密,万万不敢掺和进去,见孩子们都来了,赶紧收拾自己的包:“章途,我敬你是条汉子,敢冒天下之大不韪,只是,年轻人做事不考虑后果惯了,有时候也要考虑考虑自己啊。”
章途微微一笑,起手去翻昨天准备的教案。
老林长长叹息一声,知道这年轻人没把自己的话放进心里。
流程是这样的:四个孩子先齐唱一首歌,然后开始学英语,与此同时,必须时刻注意外面的风吹草动,一有不对劲就唱歌听。那些写有字母单词的纸张也绝不能带出这个小办公室,只能凭记忆记在脑子里。
老林曾经就说过,章途做老师真是可惜了,该去搞谍战。
先让孩子们读过了昨天学的几个单词作为复习,章途今天预备让他们学基本用语。全天下的外语启蒙大概都是打招呼,“你好吗?”“我很好。”“很高兴见到你。”章途一一把英文句子写出来,正打算一句句教他们读。
徐兰兰忽然回过头去。
其他三个孩子也回头。
章途一抬头,就看见办公室的门被打开了,江宁川站在门外发着愣,与章途对视。
魂飞魄散。
章途这一辈子或许都没有这么敏捷的反应力,“啪”地一声就把语文书盖在了教案上,站起身直起腰来,略有犹疑地问:“你……怎么来了?”不是来过了吗?怎么现在又来?刚刚他们读的单词你听进去了多少?而且你走路怎么没有声音啊?
江宁川看上去也被吓得不清,说话都结结巴巴,不能连贯成句:“我、我没想到,门、门……门没关紧。”
门确实是虚掩的。
以往章途在老林走后都会把门从里锁住,今天居然有了这种疏忽大意。他不免有些惨然地想,老林估计错误,就自己这水平搞谍战,恐怕刚出门就已经壮烈了。
江宁川继续问:“你是,你是在教他们……”
孩子们也被吓住,一张张小脸白惨惨,看看江宁川,又看看章途,眼睛里全是忐忑不安。
“我们出去说。”章途安抚完受惊的四个小孩儿,拉着江宁川站在办公室门口。
江宁川惴惴不安,压低了声音问:“我是不是又给你闯祸了?”
章途真奇怪他哪里来的这个“又”字,但此刻不是问这个的时候,他说:“你来的时候学校里没人吧?”
“没人。”江宁川乖乖摇头。
那就好。章途长吁一口气,心里悬着的大石轻轻放下,“那就没闯祸。”
江宁川看上去也松了一口气。
“但是你能不能帮我们保密?”章途皱着的眉头没有要松开的迹象。这要是传出去,大家是真没好果子吃,他也不想被判个间谍罪去坐牢。坐牢还算好的,万一直接枪毙呢?想到这里,真是冷汗直冒。
那些冤假错案他在城里看了不少,他父母也可说是含冤而死的,江宁川忽然悔恨起自己的冒失来。或许老林说得对,保全自己比教出几个有出息的小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