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打搅江宁川睡眠的意图,寒气入体的感觉不好受,他速战速决洗了个热水澡,出来时却看见本该睡着的人坐起了身。
“吵醒你了?我一会儿就关灯。”
水汽云山雾罩,从浴室漫出,章途额前的碎发也沾上了湿气,被他随手往上一抹,露出光洁的额头。灯影朦胧里,江宁川望着章途的眉眼,疑心自己是不是在做梦。
就像自己以前做的那些梦一样,要是和对方讲话,或者想去触碰,自己立刻就会醒来,睁眼时总会希望落空,什么也不存在。
江宁川没接话茬,只望着他的脸怔怔发呆,像是睡懵了似的,章途被对方看得有些不自在,又起了个话头:“外面在下雪,明天记得多穿点。”
江宁川眨了眨眼,终于想起自己在哪里,回过神来:“冷吗?你出去时没穿多少衣服。”
“还好,洗个澡暖和了。”
章途说着就去熄灯,屋子里顿时陷入黑暗,过了好一会儿,江宁川:“易意六点多的时候回去的,她走前,让我问问你……”话说到这里就停下,不知道是不敢往下说,还是特意吊人胃口。
章途一向不爱跟人玩猜谜,但一想到江宁川近来对自己总有种诚惶诚恐的态度,只好耐下心来问:“让你问什么?”
“你……为什么不喜欢她?”声音很轻,或许是抱有对方听不清可以糊弄过去的侥幸。
然而在万籁俱寂的深夜,宿舍就这么大,又只有他们二人,这样的侥幸便落了空。
虽说章途在江宁川说出口之前就隐隐有“不是什么好事”的预感,但他没想到,这件他以为已经翻篇了的事会在此时杀个回马枪。
讲道理,有点头疼。
“她要你问的?”
江宁川迟疑了一瞬,做了出肯定的答复:“嗯。”
“宁川,我比你了解易意,她是个很聪明的女孩,但是胆子很小,有些事她心里清楚,就不会问出来。你确定是她主动要你问的吗?”
黑暗中视野受限,江宁川不知道章途的表情是什么样的,也把握不住对方此刻的情绪。章途说话的语气很平稳,可偏偏是这种没有情绪波动的语气充满了不确定性,最叫人提心吊胆。
何况,章途的质疑很对,这件事就是他故意丢出来的。
见不得光的小心思在章途这里昭然若揭,江宁川何等窘迫,最好的做法是承认错误,但人在深夜中格外冲动,理不直气也壮:“你应该跟她把话说明白,她、她总是来找你。”
这是在反过来谴责他?章途几乎要被气笑了。
“这和你有关系吗江宁川。”
小姑娘脸皮薄,虽然说什么心思都写在脸上,可要是真被他戳破了,恐怕会恼羞成怒,他和易意之间的界限划得清清楚楚,明知没指望的事,时间久了,对方的感情自然会回归到正确的位置。
江宁川凭什么、又是站在什么位置来说这种话?
章途冷冷开口:“所以你是在指责我什么?欺骗小姑娘感情?我哪件事惹人误会了?我和你不一样,我不会看、人、可、怜。”
没什么惹人误会的,毕竟医院同事都知道章途对易意没有多余想法,相处得足够坦荡。
真正犯错的人是他。
江宁川徒劳地张了张嘴,随后又挫败地闭上。
他犯下弥天大错,确实不能希求一个原谅。江宁川知道章途前些日子对他说的那些话只是哄他,怎么可能不在意,怎么可能不讨厌,怎么可能轻易就原谅——但章途这么说,他就愿意信,于是诚笃地自我欺骗,几乎要信以为真。只是,假的就是假的,轻飘飘一句话就能挑破,露出内里不堪的事实。
又安静了好长一段时间,两人都没再说话,窗帘拉得严实,看不见外面月亮此刻升到了什么位置,没有了衡量标准,感官无限延长,模糊了时间的概念。
“章途,我其实……”
江宁川艰涩开口,却被打断。
“不用说了,”章途的声音恢复了冷静,“刚才我也有不对的地方,这件事我自己会处理好。”顿了顿,又补充一句:“睡吧。”
一夜无话。
次日雪停,屋檐大地都覆上新雪,气温比昨天更低了,章途挑了件外套准备出门。
江宁川起得很早,看见章途的动作,有些不安:“你要出去吗?”
章途点点头:“去我老师家一趟。”
他目光略为复杂地扫了眼对方眼下的青黑:“中午我不回来,不用等我。”
直到看见门关上,江宁川才迟钝地眨了眨干涩的眼。
他一整晚都没睡,忐忑地等待天明,好像等待某项判决似的,可事实上什么都没有发生,昨晚发生过的对话仿佛不存在,一切还是照旧,章途也只不过是寻常地出个门。
不对。
江宁川后知后觉地想起,章途的老师,不就是易意的父亲吗?
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冷静下来后,章途觉得为此生气没什么必要,只是早上看到江宁川的黑眼圈,一时不知道该要说些什么。
过去读书时给易意兼职做家教,去老师家的路还是熟悉的。章途突然上门拜访,师母一边嗔怪他“来就来还带什么东西”,一边热情地招呼他坐。
“之前说了要来,结果一直耽误到现在,”章途歉然,“老师今天不在家?”
“一大早就拉着闺女出门,说是打太极。”师母端来一碟果盘,“在这你就别讲客气,快中午了,他们应该就回了,留在这儿吃饭啊。”
说曹操曹操到,门口传来钥匙在锁孔转动的声音,门被推开,易意的抱怨就清晰地流进了客厅:“困死了,爸,以后别早上要我跟你出去成不——欸,途哥?”
易建国落后几步,听说学生来了,很高兴地从玄关探头:“章途来了?”
“易老师。”章途见老师手上还提着东西,起身帮忙去接,“这是去菜市场了?”
“对啊,今天也让你尝尝我的手艺。”
老师做饭,当学生的自然要跟着打打下手,师生在厨房里聊起了近况。
“快过年了,年底医院忙吧?工作还习惯吗?”
“不算特别忙,挺习惯的。”
易建国开了火,灶台猛地腾出热气:“成家立业,立业成家,现在个人生活怎么样?”
易意在厨房门口鬼鬼祟祟,假装拿东西就进进出出好几次,听到这里偷偷把耳朵竖起。
章途帮着剥蒜,闻言苦笑:“分手了。”
“啊?”易意凑过来,“途哥你有对象?什么时候?”
“下乡当知青那会儿谈的。”
“江哥明明说你没谈过女朋友啊?”
“他说的?……他不知道的事情多着呢。”章途不以为意,专心手里的活。
易意皱皱鼻子,不解道:“你们不是好朋友吗?”
“那也不是什么事都能知道的。毕竟离得这么远,他也有很多事瞒……我不知道。”
易意沉吟片刻,缓缓摇头:“不懂。”
“这些也不用你懂,”章途有些乐,剥完了蒜去洗手,“论文写得怎么样了?”
哪壶不开提哪壶,昨天咬破笔头也就憋出了五百字,易意一脸不堪回首:“咱非要提这茬吗?”
说话间,菜已出锅。
众人上桌,章途带来的那瓶白酒也开了。易建国爱喝点小酒,章途又恰巧能喝,每每能尽兴,喝了几盅,便打开了话匣子:“你们医院年后有个去首都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