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便因为一些莫名其妙的原因,要么被贬谪,要么被流放。
裴琅冷眼看着一切,心中却是很有几分疲惫了。
沈妙死后的不到短短半年时间,明齐几乎颠倒了天地。他也的确没看错,楣夫人姐弟极有手腕,这明齐江山日后会不会落在楣夫人手里,都很难说。他效忠的是傅修宜,本应该提醒傅修宜的,可是提醒几次无果之后,便也不再提醒了,甚至暗暗有了活该之心。
人心最容易生变的,明君可以变成昏君,忠臣也可以生出异心。
裴琅在每个夜里睡觉的时候,总会被梦里的一双眼睛惊醒。那双眼睛黑白分明,没有眼泪,却比落泪还要让人觉得心中沉重。
那是沈妙的眼睛。
裴琅曾经想,他做的是对的,他顺应了大势所趋,趋利避害,这是本能,也是最好的抉择,可是时间过得越久,越是骗不过自己。
哪里就是大势所趋呢?他明明不愿意沈妙就这么死去的。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对沈妙生出别的情感?裴琅自己也不知道。他是她广文堂的先生,看着沈妙从一个骄狂的,什么都不知事的娇娇女非要嫁给傅修宜,看着她入了定王府,为了傅修宜学习并不喜欢的东西,变成王妃,变成皇后,又变成废后。
她其实有些蠢,也算不得多聪明,学东西学得慢,却有种让人觉得可怕的固执,在后宫里更是有一些多余的仁厚reads;道破天穹。为了一个人付出的心甘情愿,裴琅有时候觉得沈妙可笑,有时候却又觉得很羡慕傅修宜。
再到后来,总是会不由自主的多留意她。连他自己都没意识到,面对沈妙的问题,他教导的都要格外耐心些。
可是裴琅是个聪明人,聪明人不允许自己犯错误。
于是在他察觉到自己愈来愈奇怪的心思后,他决心要阻止这个错误。所以沈妙去秦国做质子的时候,是他提议的。可是五年后,沈妙回来了,他的心思还是没有改变。
他冷眼看着沈妙在后宫里和楣夫人,斗得遍体鳞伤,看她越来越暗淡的目光,看她憔悴的神情。
最后傅修宜问他如何对付沈家后人时,他不假思索的说了四个字。
斩草除根。
斩的是他心里的草,除的是他心里的根。
可他没想到,傅修宜斩草除根,竟是连傅明也一併除了。虎毒尚且不食子,傅修宜却连自己的骨肉都能下得了手。婉瑜尚且还能借口是路途中的意外,傅明可只能是傅修宜自己的命令。
裴琅记得沈妙得知傅明死讯后的眼神,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睁得很大,没有眼泪,却凄惨的让人不忍目睹。
那一场大火,烧了三天三夜,却烧的裴琅的后悔之心慢慢迭起。
他去找了普陀寺的主持,问如何消除心中的业障。
主持是个老僧人,看着他摇了摇头:「心病还需心药医。」
世上有没有后悔药?
裴琅求高僧指点,僧人道:「施主之所以频梦故人,因为对人有所亏欠。她在你梦中消散不去,因为有怨气未解。无法往生,亦得不到解脱。」
裴琅惶恐,问可有解决办法。
僧人反问:「将过去的错误拨乱反正,再求一个重来的机会,如果需要施主的生命,施主也愿意?」
裴琅道:「愿意。」
那僧人道:「施主回去吧。」
「为何要回去?」裴琅不解。
「施主愿意付出自己的生命,然而那个机会却是需要等的。」
「那个机会……是指什么机会?」裴琅问。
「施主所欠之人,还有心愿未了。等故人心愿了却之事,施主献出自己的性命,或许有所生机。」僧人道了一声阿弥陀佛,却说:「言尽于此,再多的,贫僧也无法多说了。」
裴琅辞谢了僧人,回到宫中去。
沈妙未了的心愿,是什么呢?
沈妙这一生凄惨伶仃,子丧族亡,她想看到的,大约是仇人下地狱,沈家復清明吧。
有一个重来的机会,但你要等,等不等?
等。裴琅做出了决定。
这一生如此漫长,漫长到他愿意用这条性命,来挽回一个错误。
……
冬去春来,雁来雁往reads;后会有妻。
一个王朝气数将近的时候,衰败的气息就会笼罩在上头。
明齐已经不似从前的明齐了。苛捐杂税,赋税徭役,百姓民不聊生,贪官污吏狼狈为奸,朝堂混乱,帝王昏庸。
太子却整日忙着结党营私,恨不得早日登基成新帝。
将兵权收归手下,却无良将驱策,明齐是一块肥肉,谁都想要啃一口。
遥远的大凉攻打吞併了秦国,终于对明齐发动了攻势。摧枯拉朽般的,胜利来的不要太容易,一路打到定京城门楼下。
驻扎安营,定京城内人人自危,百姓家家户户大门紧闭,亡国之气瀰漫。
那大营帐中,有人正坐着擦拭长剑。
「明齐气数到了尽头。」白衣公子摇着摺扇走了进来,声音里倒是听不出什么情绪,道:「听闻今夜皇宫里正在清理。」
要清理的,宫中的女眷,妃嫔,宫女,甚至皇家公主,都要清理的。与其落入敌手被人侮辱,倒不如先死个干净,算是保全气节。
真是保全气节么?那些人中,又有多少其实是不想死的?
擦拭长剑的动作一顿,男子抬起头来,露出一张绝美的脸。他生了一双温柔的桃花双眸,不过眸光满是冷漠。道:「哦,沈皇后的尸身找到没有?」
季羽书挑开帐子的门走了进来,刚好闻言,就道:「打听过了,没有,冷宫里的一把火烧了个干净,连件衣服都没留下。」
高阳嘲笑道:「傅修宜还真是怕人闲话,处理的倒是干净利落。」
「沈家真是可惜了。」季羽书嘆道:「若是有沈家在此,他又何故落到如此田地?」
谢景行淡淡道:「自取灭亡而已。」又看了一眼手中的红绳。
那绳子的颜色都已经有些消退了,却仍旧是牢固的,后来他曾上过许多次战场,这红绳一次都没有脱落过。
想到那一夜女子清凉飞扬的道贺声,谢景行摇摇头,那承诺终究是要负了。谁能知道短短几年光景,这明齐江山就能覆没的如此之快?便是没有大凉,也长久不了。
他的确是凯旋了,也打算看在那一杯践行酒的份上还她一个心愿,赔她一场烟花的,不过斯人已去,此生是没有机会了。
他道:「明日一早,攻城。」
……
大凉的旗帜飞扬,六月的天瞬息万变,黑云压城,狂风大作,彷佛下一刻就要倾盆大雨将至。
宫殿里已经没有人了,到处都是横七竖八的尸体。有「自缢」而亡的宫中女眷,也有被大凉兵马斩首的仆从。
血流遍野,伏尸百万。
裴琅坐在茶殿中,给自己斟茶。他倒的缓而慢,桌上一角的青烟袅袅升起,散发出香味,彷佛美人的耳语,教人心醉。
他看了一眼窗外。
沈妙死的那一天,也是这样的天气,天色阴沉,突然大雨滂沱而至。
他等了许久,终于等到了这一天reads;古国归墟之西域异闻。
大凉的军队到了,明齐的气数将尽了。傅修宜和楣夫人快要活到头了,沈妙的心愿,大约也可以了了。
他犯的错误,也终于有回头的机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