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中计了。」
袁宝镇头皮一紧。
肖珏没再理会他,侧头,就看见禾晏呆呆的站在原处,忽然记起,她好像从方才起,就没怎么说话了。
是被吓坏了?
「楞着干嘛,走吧。」他对禾晏道,刚说完,便感到自己袖子被人扯出。
「舅舅,」那少年仰着头,向来笑嘻嘻的脸上,没了笑容,罕见的带了一丝紧张,目光亦是茫茫然,落在他脸上,好像又没有看他。他道:「刚刚那个小厮衝过来的时候,我将你推开了,他撒了一把东西在我脸上,我眼睛有点疼,」她的声音小小的,没了从前的飞扬,有些慌张,「我好像看不见了。」
……
大夫一个接一个的进去,又很快出来,神情惶恐,每个人都摇头不语,唉声嘆气。
肖珏的脸色越来越沉。
孙祥福在一边看的心惊胆战,谁能想到,肖珏的外甥,那个跟在肖珏身边的少年会被刺客伤了眼睛呢?大夫也只能扒开他的眼皮看看,这少年只说看不见,凉州城里又没有什么神医,能找到的大夫都找来了,皆是没有办法。
地上那些药粉,早已被风吹走,一点痕迹都没留下,连毒都不知道是什么毒,如何能解。所幸的是这少年只有眼睛受伤,其余地方还好,否则若是伤及性命,不知都督要如何大发雷霆。
「都督,」孙祥福诺诺的道:「下官再去请名医来,小公子吉人自有天相,定然会没事的。」
肖珏:「滚开。」
话里的怒意,谁都能听得出来,孙祥福不敢在这个关头触怒肖珏,匆匆说了几句,赶紧逃命似的退下了。
肖珏站在屋外,顿了片刻,才往里走去。恰好与最后一个大夫擦身而过,他见那少年坐在榻上,神情平静,不知在想什么,片刻后,又用手在自己面前比划比划,仿佛不肯相信自己看不见似的。
因她叫疼,大夫也不敢用什么药,隻找了些舒缓清凉的药草敷在干净的布条上,拿布条绑了眼睛。
禾晏向来都是眉开眼笑的,有时候聪明,有时候蠢,至于这蠢是真蠢还是装蠢,如今是无人知晓的。他那双眼睛生的很巧,清灵透撤,瞪着的时候有点傻,弯起来的时候,就盈满了朝气和狡黠。如今布条遮住了她的眼睛,一瞬间,少年的脸就变得陌生起来,连带着他从前的那些生动表情都像是模糊了。
肖珏忽然又想起刚才在宴席上,映月一行人行刺之时,禾晏衝过来的时候,亦是没有动摇。映月倒的酒,就算禾晏不提,他也幷不会喝,但那个时候少年的叫声里,恐惧和愤怒不像是假的。
甚至听得让人心头悚然。
他往里走,走到了禾晏的塌前。
禾晏似有所觉,但又像是不确定似的,侧头看来,小心的询问:「是有人来了吗?」
肖珏没有说话。
「没有人么?」她又小声嘀咕了一句,就侧过头去安静下来。
这一路进凉州城,禾晏话实在很多。肖珏不与她搭话,她就去找飞奴。飞奴话不多,后来出现的宋陶陶便顶了这个空缺。一个时常唧唧喳喳的人,突然安静起来,是会让人不习惯的。
这少年如今也不过才十六岁而已,但他又与普通人不同。得知自己眼睛看不见了,有些慌张,但竟没有嚎啕,也没有落泪。好像很快就接受了这个事实,只不过,他安静坐着的时候,会让人觉得有一丝不忍。
大概是他太瘦弱了,这么看着,很可怜。
肖珏开口问:「你感觉怎么样?」
「都……舅舅?」禾晏诧然了一下,才道,「我就是有些不习惯。」她伸手似乎想要去摸自己的眼睛,触到的却是布条,随即又缩手回来,道:「我的眼睛,真的看不见了吗?」
他连问这话的语气也是平静的。
肖珏本应该说「是」的,但这一刻,他居然有些说不出口。
这样身手不凡的少年郎,正是最好的年纪,以他的资质,在凉州卫里,过不得几年,必然升官。一摊泥水里的珍珠,无论如何都不会被埋没。但失去了一双眼睛,情形又是不同。且不说对未来的影响,光是他自己要习惯这种黑暗的日子,也需要勇气。
毕竟他不是从一出生起就看不见的。拥有过然后再失去,比一开始就不曾拥有让人难以忍耐的多。
「舅舅,你不会是在为我难过吧?」禾晏突然道。虽然他眼睛蒙着布条,但她说这话的语气,让人想像的出来,若是寻常,此刻她应当瞪大眼睛,目光里尽是促狭和调侃。
「或许你还在自责?」她笑道:「其实你不必为我自责,你应该夸我,也许你夸夸我,我就会认为,我做这一切都是值得的。」
「夸你什么?」肖珏漠然道。
「当然是夸我厉害了。」少年的声音带着一点惊讶,又带着一点得意,「刚才若不是我提醒你别喝酒,也不会引出这一场刺杀。我是你的救命恩人,难道不厉害吗!」
都什么时候了,她居然还有心思想这些?肖珏无言,不知道该说这少年是心大,还是真的不在乎。
「你好像幷不难过。」肖珏道,「你的眼睛看不见了,也许永远都看不见。」
此话一出,少年的手指蜷缩一下,虽然极细微,还是被肖珏捕捉到了。
他在害怕,幷不如表面上说的那般轻描淡写。
「老天爷不会对我这么坏吧?」禾晏道:「我平生没做过一件坏事,何以这样对待我。如果……如果真的要这样对我,那我也没办法,瞎子也分很多种,我这么厉害,就做瞎子里最厉害的那一个吧。」
肖珏微微一怔,这句话听着莫名耳熟,似乎许久之前曾在哪里听过。
「不过,舅舅,你这么早就要放弃了吗?我觉得你还是再给我找几个大夫来看看吧?也许我还能治好,你干嘛说的就像没得治似的?」他问。
肖珏看了他一眼,少年虽然竭力表现的和平时一样,到底有些恹恹的提不起精神。他道:「好好休息。」转身走了。
肖珏离开了屋子,屋子里恢復了平静。因着府里可能有刺客内应,屋子里所有的下人都被撤走了,只在院子外留有肖珏重新召来的自己人,飞奴。
禾晏伸出手,似乎想要去解脑后的结,片刻后还是放下手,没有继续动作。
她低头,喃喃道:「丁一。」
袁宝镇那个护卫,禾如非曾经的小厮,前生亲自送她一碗毒药的人,她听见了袁宝镇叫他的名字,他叫丁一。
……
书房里,孙祥福脸皱成了一团,都快哭了。
他面前坐着的就是袁宝镇,袁宝镇道:「孙知县,这事我帮不了你。」
「袁大人,您可不能见死不救啊!如今能帮我的就只有你了,」孙祥福哭丧着脸道:「今日那些刺客到底是怎么回事,我真的是不知道。现在都督生气了,程公子眼睛也看不见了,肖都督定然要将火发在下官身上,我只是一个知县,哪里承接的起封云将军的怒火!」
肖珏和程鲤素这对舅甥关係有多好,孙祥福是亲自见过的。程鲤素和孙凌起了争执,那肖珏赶过来护短的样子,可真叫人胆寒。当时不过口舌上争执了几句便是如此,如今程鲤素真的瞎了,肖珏岂不是要以命抵命?孙祥福想到这一点,便瑟瑟发抖起来。
「我看肖都督不是这样蛮横无理的人。」袁宝镇劝慰着。
二人正说话的功夫,肖珏到了。
孙祥福也顾不得求袁宝镇了,袍子一撩,直接给肖珏跪下了。
「何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