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笑道︰“希望楚兄不要计较我的失礼。”
“不会,”楚昭看向她的目光里,多了一抹奇异的色彩︰“阿禾之心,令人敬佩,楚昭自愧弗如。今后绝不会再如今日一般说此妄言,阿禾的话,我会一直放在心上。”
楚昭这人,真是有风度,刚才她 里啪啦说了一堆,他还是和若春风,温柔的很。
禾晏笑了笑︰“那我们快走吧。”
楚昭点头笑着应答。
二人继续往回崔府的路上走,禾晏低下头,心中暗暗嘆息一声。
楚昭与肖珏,终究是不一样的。对待女子,他们同样是认为女子柔弱,不可保护自己。可前者的评判里,带了一丝否定和居高临下,而后者,从对待凉州城里孙家后院的女尸就能看出,更多的,则是怜惜。
为将者,当坦荡正直,沉着英勇,但更重要的品格是,怜弱之心。
……
禾晏与楚昭回来的时候,已经很晚了。楚昭住的院子,比禾晏的院子要更远一些。待到了门口,楚昭道︰“阿禾今日也早些休息吧。”
“楚兄记得趁早吃掉。”禾晏还惦记着他的花篮糖画,嘱咐道。
他看一看手中的花篮,摇头笑了︰“一定。”
禾晏看着他离开,才转身想回屋里,一回头,却见到长廊下,小亭中站着一人,正看着她失笑,白衣飘逸,正是柳不忘。
“师父还没有休息么?”禾晏走过去问。她这些日子夜里,极少看到柳不忘。
“出来透气。”柳不忘看向她,“去买糖画儿了?”
禾晏点头︰“楚四公子替我隐瞒身份,想了想,还是送他点东西。拿人手软,他也不好到处说我的秘密。济阳城糖画儿挺便宜的,我送了他一个最贵的,在朔京起码十文钱往上,这边只要八文钱。价廉物美啊。”
柳不忘笑了,看着她道︰“阿禾,你如今比起过去,活泼了不少。”
禾晏一怔。
她前生遇到柳不忘的时候,恰是最艰难的时候。才从朔京安定的日子里逃离,来到残酷铁血的军营,又含着诸多秘密,因此,行事总带了几分谨慎。纵然是后来和柳不忘在山上,偶尔流露出自己放肆的一面,大多数的时候,总是尽量不给人添麻烦。
现在想一想,好像自打她变成“禾大小姐”以来,不知不觉中,竟放开了许多。就如今日和楚昭上街买糖画儿,这在从前,是绝无可能的事。
是因为她如今是女子,还是因为没有了禾家的束缚,可以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也不必担心面具下的秘密被人窥见?
“现在这样不好吗?”禾晏笑嘻嘻道︰“也不一定非要稳重有加吧。”
柳不忘道︰“这样很好。”
他说这话的时候,神情有些怅然,不知道在想什么。禾晏有心想问,瞧见柳不忘淡然的目光时,又将到嘴的话咽了回去。
柳不忘似乎有些难过。
春日的月亮,不如秋日的明亮,朦朦胧胧,茸茸可爱。柳不忘的目光落在小徒弟翘起的嘴角上,脑中浮起的,却是另一个身影。
穆红锦。
当年的穆红锦,亦是如此,眼神干净清亮,偶尔掠过一丝慧黠,她的红裙也是娇俏的,总是在裙角绣一些花鸟,精致又骄丽。少女总是梳着两条长辨,辫子下缀着银色的铃铛,走动的时候,铃铛发出叮叮咚咚的悦耳铃声。有时候还没走近,听到铃铛的响声,就知道是她来了。
他那时候每日身边跟着这么个尾巴,实在烦不胜烦。说过许多次希望他们二人分道扬镳,每次穆红锦都是嘴巴一扁,立刻要哭,柳不忘纵是再心硬如铁,也不擅长应付姑娘的眼泪。于是每次都被她轻易化解,到最后,已然默认这人是甩不掉的牛皮糖,任她跟在身边给自己添麻烦。
穆红锦很会享受,明明带了丰厚的银两,不到半月,便挥霍一空。那时候柳不忘尚且不知道穆红锦是蒙稷王的爱女,隻对她骄奢淫逸的生活充满鄙视。她倒是很不在乎柳不忘如何看自己,银子照花,还非要让他跟着一起享受。
半月后,穆红锦的银子花光了,隻得跟着柳不忘一起吃糠咽菜。
客栈,睡的是最简单的那种,饭菜,吃的也很普通。没有钱买街边的小玩意儿,穆红锦坚持了半日,对柳不忘抗议︰“少侠,我们能不能吃顿好的?”
“不能。”
柳不忘没什么钱,云机道长的七个弟子下山历练,说的是下山历练,其实不过是体会一番红尘俗世。至于平日里做什么,则是师兄们之前接到的活分给了他一点,说的明白些,拿人钱财替人消灾。只是他们师门,不可做恶,不可钻营,以至于最后真正做的,就是什么“帮庄子的租户找走失的羊”“替出嫁的姑娘送封密信回娘家”这种细枝末节的小事,钱也拿的很少。有时候甚至还要帮人写家信,来者不拒,什么都接。
一个清冷出尘的白衣少年牵着一头走失的羊走在庄子的小道上,画面未免有些滑稽,穆红锦就笑话他︰“你们这是什么师门?怎生什么事情都要你做。不如跟了我,我……”
“你什么?”柳不忘没好气的问她。
“我……”穆红锦美目一转,“我比他付给你的多!”
柳不忘气的不想说话。
但的确也就是这样了,毕竟师兄交给他的任务还没做完。正因为做的都是这些小事,钱都很少。他若是一个人还好,可如今穆红锦跟着,又将自己的钱花完了,一个人变成两个人,客栈、吃饭……日子过得捉襟见肘,恨不得将一文钱掰成两半儿花。
能看得出来,穆红锦也在极力适应这种粗糙的生活。她闹腾过几日,但见柳不忘真的有些生气时,便也不敢再说什么。老老实实的跟柳不忘一起过粗茶淡饭的生活。
但她骨子里看见什么都想买的习惯还是没变。
柳不忘还记得,有一日他们在济阳城外的茶肆边,遇到一位卖花的老妇人。老妇人面前放着两隻竹筐,一隻扁担,竹筐里装的满满都是野菊花。縴细可爱,淡粉的、白的。也很便宜,应当是直接从栖云山脚下摘的。
穆红锦凑过去看,老妇人见状,笑道︰“小公子,给姑娘买朵花戴吧。”
“不必。”
“好呀好呀!”
二人同时出声,柳不忘警告的看了穆红锦一眼,穆红锦委屈的扁扁嘴。老妇人反倒笑了,从竹筐里挑了一朵送给穆红锦︰“姑娘长得俊,这朵花送给你。戴在头上,漂亮的很!”
穆红锦欢欢喜喜的接下,她嘴甜,笑盈盈的唤了一声︰“谢谢婆婆!”
既然如此,柳不忘便不好直接走人,就从袖中摸出一文钱递给老妇人。
“不要不要。”老妇人笑眯眯的看着他︰“小姑娘可爱,老婆子喜欢。公子日后待她好些就行了。”
柳不忘转过头,穆红锦得了花,美滋滋的戴在耳边,问柳不忘︰“好不好看?”
柳不忘不自在道︰“与我无关。”
穆红锦瞪了他一眼,自顾自的蹲下,看向扁担里的首饰脂粉,片刻,从里捡出一枚银色的镯子,惊呼道︰“这个好好看!”
很简单的银镯子,似乎是人自己粗糙打磨,连边缘也不甚光滑的模样,胜在镯子边上,雕刻了一圈栩栩如生的野菊花,于是便显得清新可爱起来。
“这个真好看!”穆红锦称赞。
“这个叫悦心镯,是老婆子和夫君一起雕刻的。”老妇人笑道︰“送一个给心上人戴在手上,一生都会不分离。小哥不如买一隻送给姑娘?一辈子长长久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