桥头上的变故,并没有影响接下来迎亲的队伍。花轿重起,队伍慢慢向前。
沈瀚刚刚一颗被提起来的心,总算是放了下去,拍着胸道︰“吓死人了,还好没事。”
“总教头,你看到没有,禾……姑娘的身手看来并没有落下啊,”梁平摸着下巴道︰“方才那动嗖嗖的,不愧是我教出来的兵。”
“你教出来的兵,你得意?”沈瀚斜他一眼,“有本事你当着都督的面儿再说一遍?”
“那我不敢。”梁平讪笑道。
“现在也不该叫禾姑娘了吧?”马大梅凑上前道︰“该叫少夫人?”
“不对啊,”梁平挠头,“她现在自己也有官职在身,我们该叫大人才对。”
“那就……小禾大人?”
“怎么跟个男人似的。”
“……”
小麦弯腰将地上的一枚喜钱捡起来,刚直起身,就听见身侧的大娘道︰“肖都督刚刚怎么能自己去捡那地上的盖巾呢?多不吉利!”
“就是就是,那新娘子的脸还被人瞧见了,也不讲究。”
“……听说原先就是普通民户出来的女子,不懂这些规矩也是自然。”
“那也不能如此……”
“呔!”一声巨喝打断了凑在一起闲话的妇人,妇人们扭头,就看见一个脸上带疤的壮汉凶神恶煞的盯着她们,吼道︰“她要是不出去,现在那小子都没命了!你们这些站着说话不腰疼的,懂个屁啊!”
妇人们吓了一跳,为首的妇人有些泼辣的回嘴︰“我们说我们的,关你什么事?”
王霸“唰”的一下抽出腰间长刀,那几人一看,吓得花容失色,也不与王霸争执了,转身逃之夭夭。
江蛟轻咳一声︰“王兄,你也不必如此恐吓她们……”
“这些泼妇就知道背后嚼舌根,我不爱听!”王霸把刀别回腰间,眉眼一横,“什么狗屁规矩,谁定的规矩?我说没这个规矩就没这个规矩!”
他惯来霸道,江蛟也只是无奈笑笑,小麦倒是与他同仇敌忾,“就是,她们怎么不说阿禾哥刚刚还救了人呢?”
“也原谅原谅人家吧,”洪山靠着桥栏桿笑道︰“朔京城里女人们最想嫁的三个人,如今这一个也被你们阿禾哥给领走了,人心中不舒服,嘴上过把瘾怎么了?得饶人处且饶人啦。”
“禾老弟这多管闲事的性子,纵是做回女子也还没变,”黄雄摇头嘆道,“见人落难就想相救,也不分场合地点,我看,禾大小姐同凉州卫的禾晏,也没什么分别。”
王霸轻哼一声,“要不这样也就不像她了。走吧,”他把方才抢来的一大串喜钱揣进怀里,“队伍都走远了。”
……
花轿绕遍了半个京城,抵达了肖府门前。
下轿之前,赤乌递上弓箭,穿着喜服的青年走到轿前,手搭长弓,朝着轿底射出三支红箭,红箭稳稳地钉进轿底,是为驱邪,
白容微将禾晏从花轿里搀扶下来,将打着同心结的红绳交到肖珏与禾晏的手里。
禾晏蒙着盖头,什么都瞧不见,原来她做瞎子做了好长一段时间,习惯了纵然是在黑暗里,也可以自己行走。而今日,她却将自己全然的交给了另一个人,整个身心的信赖都托付给他。
新嫁娘握着同心结,被牵着小心翼翼的跨过火盆,走向了礼堂。礼堂之上,早已站满了看热闹的人群。林双鹤站在最前面,满脸都是笑意,燕贺瞥见他的神情,忍不住嫌恶的开口︰“你这是什么表情,不知道的,还以为今日是你娶妻。”
“这可比我娶妻还要令人高兴。”林双鹤一展扇子,“有什么事是比你的挚友娶了你的挚友,更让人高兴的呢?”
“你的挚友,未免也多的太过廉价。”燕贺讥笑他。
“兄弟,”林双鹤看向他,“如你这样的孤家寡人,连朋友都没几个,为何又要来参加我们怀瑾的婚宴?”
“你以为我很想来?”燕贺嗤道︰“禾晏给承秀下了帖子,承秀逼我来的。谁想看肖怀瑾成亲?谁没成过亲似的。”他扫一眼林双鹤,“哦,不好意思,差点忘了,你没成过。”
“你懂什么,”林双鹤扇子一合,微笑开口,“我是不会为了一朵花,放弃整个花园的。”
燕贺回了他一声冷笑。
说话的功夫,禾晏同肖珏已经到了香案前,奏乐鸣炮过后,两人先向神位和祖宗牌位敬香烛。再上香,俯伏,復位。再然后,夫妻三拜。
肖家双亲都已经不在,白容微将祠堂牌位请出,待拜完天地双亲,夫妻二人相对,禾晏垂首拜下身去,恍然间,似乎过了长长一生。
起身时,周围顿时起了欢呼,夹杂着程鲤素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喊声︰“送入洞房!快点,舅舅快点挑盖头,我要看舅母!”
宋陶陶微微蹙眉︰“你小声一点。”
“为何小声?”程鲤素满脸兴奋,“难道你不想看舅母穿喜服是什么模样吗?”
宋陶陶心里无声的翻了个白眼,她确实不想看来着,谁想看自己的心上人凤冠霞帔的嫁给另一个人?偏偏身侧还有个不懂眼色的一直在絮叨︰“啊!真没想到,我大哥最后变成了我的舅母,真是不可思议!”
禾晏被青梅和白容微拥着进了新房,暂且别过了外头闹哄哄的人群。她蒙着盖头,什么也看不见,甫一坐下身去,就被了一下,顺手一抓,抓到了几颗桂圆。
白容微笑道︰“恭喜恭喜,阿禾,看来你同怀瑾,不久就会早生贵子呢。”
禾晏︰“……”
青梅连忙将禾晏嫁衣上的褶皱抚平,又赶忙塞了两粒指头大小的点心到禾晏嘴里,低声道︰“姑娘,你先吃两口垫垫肚子,姑爷马上要过来挑盖头了。您小心点吃,莫要蹭花了口脂。”
禾晏原本还算冷静,都被青梅说着说着,说的紧张起来了。
不过,吃点东西确实能让人缓解些紧张,她连吃了三四口,外头远远地传来程鲤素跳脱的声音︰“舅舅,快点,莫要让舅母等急了!”
紧接着,就是宋陶陶回敬他的话︰“你可闭嘴吧,我看最急的就是你。”
一行人吵吵嚷嚷的走了过来,禾晏两辈子加起来,自以为见过的大风大浪不少,可到了此刻,手心也忍不住出了一层蒙蒙细汗。
新房其实很是宽敞,可林双鹤一行人,程鲤素一行人,梁平一行人一道挤过来,再大的屋子,便也有些不够看了。
肖将用红布包着的秤桿交到肖珏手中,道︰“怀瑾,该挑喜帕了。”
肖珏接过喜秤,缓步走到了禾晏跟前。
禾晏低头坐着,能看得见盖头下,他的黑靴,倏而就抿紧了唇。她今日起,还未曾正式见过肖珏,可揭下这盖头,从今往后,她的人生,就要与肖珏的人生紧密相连。他会成为同她并肩之人。
肖珏会怎么看自己?禾晏胡思乱想着,这一刻的紧张,仿佛像是回到了前生,她坐在镜前,缓缓地揭下面具,看着面具下那张熟悉又陌生的脸,似大梦一场,如真如幻。
喜秤勾住了盖巾的边缘,接着,眼前一点点亮了起来。禾晏抓紧身侧的袍角,慢慢的抬起头,望向了面前人。
她跌入了一双黑眸。
剎那间,月色迷离,碧空皎洁,男人就站在一步远的地方面前,垂眸望着自己。他红袍如火,就在这一众人里,漂亮的令人惊艷,瞳色如夜空,可又在夜空里,映出一个完整的、明晰的自己。
他的眼里没有别人,只有自己。
禾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