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君惜今日上市集的时候,听闻先前常常帮助他的那位婆婆,近日病倒了,而且似乎挺严重,已经好几日无法下榻。他感念婆婆之前对他的恩情,想了想,拔了些补身的草药,紮成一小包,去探她。
婆婆的家人一开始还用异样的眼光看他,不让他进,後来是婆婆在内室里唤他,婆婆的家人才放行。
楚君惜掀帘而入,昏暗的内室点着一盏摇晃的油灯,枯瘦的婆婆躺在床上,不住掩嘴轻咳。而烛光摇曳下,床尾赫然就坐着那时母亲病重时,他所见到的,浑身诡绿,血盆大口的家伙。
那惨绿se的鬼怪见了楚君惜一点儿也不惊慌,反而咧开了大嘴朝他微笑。楚君惜想起了黑猫的话,心说这鬼也许有点道行。
他也没搭理那家伙,坐在床缘,握着婆婆的手,轻声说:「婆婆,现在感觉如何?」
手一搭上他便觉得婆婆的肌肤又乾又冷,忍不住握得更紧。
婆婆虚弱地抬眼望他,拍了拍他的手背,说:「你来啦……苦命的孩子……你娘见你生得这般俊,铁定欢喜……咳咳……咳……婆婆老了,不中用了……要先一步去见你娘了……」
楚君惜眼眶有些发酸,彷佛又回到儿时,他握着母亲的手,感觉到母亲的生命力在他掌心中一点一滴地流失,而他却无能为力。
只是母亲病重那时,他还毫无所觉,此时,身在这房中,他可以很明确地感应到:婆婆的jg气正一点一滴地被床尾那家伙x1走……儿时的他,不知道那诡绿se东西的来意,现在,他清楚了。
牠是来带走人们的生命的。之前是母亲,现在是婆婆。
他探手,轻轻抚着婆婆满是皱纹的额,口中喃喃,温润的白光自他指间流泄而出,渗入婆婆的眉心中隐没。婆婆握着他的手,似乎倦极地阖目睡去,唇角却带着一丝笑意。
一直到确定婆婆睡着後,楚君惜才松开婆婆的手。站起身,走向床尾,面对面地,向那鬼怪说:「你要怎样才愿意放过她?」
那鬼怪似乎有些惊讶他竟然向自己搭话,先是一愣之後,便咭咭怪笑起来,说:「半仙小子,真ai开玩笑,老太婆这麽老了,当本大爷的食物刚好而已啊!留她在人间,也是一个废物!咯咯咯!」
楚君惜面se不改,定定望着鬼怪狰狞扭曲的脸孔,说:「我算过,婆婆的yan寿起码还有十年,她会颐养天年,在睡梦中安然离世,并非如你所说那般。这一切,都是你在ga0鬼!我母亲也是。」
鬼怪似乎没料得他的修为竟已能窥见天机,恼羞成怒地说:「就算是又如何!你要是来碍我的事,我就连你一道解决了!就算会被鬼王大人责骂也无所谓!看你能嚣张到……」
吱嘎嘈杂的咻咻咆哮声不自然地中断。楚君惜从袖中抖出一张符篆,上头似用血迹龙飞凤舞写着看不懂的符文,一近那鬼怪的身便开始发出金光。
鬼怪瞪凸了满是血丝的眼,嗓音泄出了些抖,说:「你…你怎会……写得出这……」
仙家独门的符文,即使只用半仙血脉写来,也是势不可挡,扎得他满眼满身生疼。若是他道行再浅一些,恐怕被那符篆对着便魂飞魄散了。
楚君惜耸耸肩,道:「这个嘛,多流点血,多练习几次,也没什麽难的。」他往前朝那鬼怪站了一步,符篆的金光更盛。「怎样?要不要试试这个贴上身会怎样?」他的表情很闲适,但语调很威胁。
鬼怪似终於认知到他惹不起,发出一声锐利的尖啸:「臭小子!你给我记着!」原地刮起一阵旋风,诡绿se的身影瞬间消失不见。
楚君惜吁出了一口气,将符篆妥适地收入袖中—仙家符篆,需静心诚意,灌注真气,一气呵成写就。一丁点角度、要素都不能出错。他写坏了不知几千张,能用的也不过就寥寥数张,可不能浪费。
楚君惜踱回婆婆身边,咬破指尖,滴了一滴血在婆婆眉心。血珠放出温润的白光,逐渐渗入婆婆的皱纹中,婆婆的气se似也随着那白光消散,渐渐红润。楚君惜满意地点点头,悄无声息地退出了内室。
隔天一大早,天还蒙蒙亮,楚君惜的茅草屋外头便起了喧哗声。人cha0围拢在外头,拍门声震天价响。
楚君惜睡眼惺忪地下了床,拖着脚步走向大门口,拉开门栓,门才开了一条缝,一堆人就争先恐後地挤进了局促的小屋。
楚君惜踉踉跄跄地退了几步,还没反应过来,好几个人便朝他噗通、噗通地跪下磕头,叫道:「活神仙!活神仙!您大人有大量,以前是我们对您不礼貌!您大人不记小人过,救活了我老母亲,感谢!感谢!」
楚君惜定睛一瞧,发现是婆婆的儿孙们,正此起彼落地不断一谢一磕,连忙一手拽一个,要拉他们起身。「喂,诸位,不要这样……起来说话,都起来说话……」
一同前来的民众有些只是跟着来看热闹的,不住窃窃私语:「听说了吗?余家的老太婆,不药而癒,今天就jg神抖擞地下床走动了……活神仙哪……」
「这可不……打小我就觉得他与众不同,气宇不凡哪……可惜了,母亲早走……」
这些低语传进楚君惜耳里,他在心中苦笑。这些邻里们先前对他避之唯恐不及,现在倒是赞不绝口了。
小小的茅草屋中一片混乱,余家人大叫:「活神仙!到府上坐一下吧,让我们给您奉茶!」
有些人也呼喊着:「活神仙!咱们家也有久病缠身的,您行行好,也帮我们看看吧!」
「不不,活神仙!我们家里人的病痛才厉害,先到我们家吧!」
「你这说的是什麽话!明明是我先说的!」
「我先……」
唉……
楚君惜r0u了r0u眉心,开始觉得头疼了起来。
明明不是什麽乐善好施的x子,却因为耳根子软,最後还是忍不住出手帮了这些人。楚君惜有时候想想都觉得懊恼。
黑猫看着他四处去驱鬼,仅淡淡说了一句:「练练功也不错。」可楚君惜总觉得牠似乎yu言又止,没把话说全。
後来他才渐渐意识到:斩妖除魔,受民众争相颂扬这事,看似威风,可却是会反噬其身。
首先,他最先注意到的,是自己的瞳se。
每日每日,镜中的自己,瞳se日益浅淡。他望出去的景象十分奇异—如果是无生命的物t,便只有黑白两se。若是活人,yan气越盛者,se彩越鲜明。若是鬼,则b以前更加骇人:se彩斑斓不说,随着修为不同,还伴随着浓淡不一的黑气。不只如此,每个人的功德、业障、yan寿、姻缘……只要他想,都能从对方的脸上看出。
黑猫向他解释:这是灵目。是因为他功德及修为渐增,逐渐能视常人所不能见者。虽说这需要重新适应,但至少对日常生活起居而言,并不构成太大困扰。
最困扰的是—
呃……呀……不…要……不……别…弄……那……啊啊……
咭咭咭……我看你嚣张到几时啊……现在这样,不是很可ai吗……嘻嘻……
他的身子处在一片虚无之中,不着片缕,底下垫着的,黑压压的东西却像是有生命一般蠕动着。他躺在上头,像被什麽牢牢x1附,完全动弹不得。
有过两面之缘的诡绿se庞然大物伏在他身上,不断发出尖锐的怪笑声,双眼没有瞳仁,而是覆着血丝的惨白,直直对着他。血盆大口张开,满布黏ye和疙瘩的肥厚舌头舞动着,落在他脸上、身上……彷佛当他是什麽美味食物般t1an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