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大厅,步入苍翠的夜色,叶清羽终于松了口气。
大家都在宴席,外面似乎没有人。
叶清羽又往停车场方向走了好一会儿,才小心地抬起外套,将毛茸老板露出脑袋来。
醉酒的小熊猫方才被闷半天,一时蠢蠢欲动。
“叶小树。”她含糊地喊,随意舒展了下毛茸大尾巴。
轻甩间,身上盖着的外套被扫下去了。
“在呢。”
叶清羽单手搂着小熊猫,俯身拾起外套,却感觉怀里猝不及防地一空,是小兽一咕噜跃了出去。
“裴总!”
她心头一惊,再抬头看时,便见她家小熊猫已经扒在一旁树干上了。
艰难抬起毛茸爪爪往上爬,裴小能猫高高扬起大尾巴,声音绵软地嘀咕:
“叶小树……那是什么果?我要摘给你吃。”
叶清羽抬头望去,便见树上结满了青黄色的李子。
一旁挂着告示牌:请科学摘果。
是正常能吃的果,她心头微松。
“爪下小心一点。”
这小熊猫正兀自醉着,叶清羽担心她爪滑,会从树上掉下来。
可又不愿打扰小熊猫兴致,她便在下面紧紧盯着,随时准备伸手接住小兽。
反正树并不高,她有把握。
眼见小熊猫已经摇摇晃晃地爬到了一根有果的树枝上,整只在风中一悠一荡,像随时要栽倒,叶清羽的心高高悬起。
全神贯注之际,忽然听耳畔传来声音:
“宝贝。”
叶清羽浑身一颤,偏头便对上叶女士的眼睛。
叶曌随口问道:“你怎么在这儿?晚宴结束了么。”
叶清羽呼吸发紧:“我……”
此时此刻,叶曌的正上方。
醉眼迷蒙的小熊猫已经抬爪摸到了李子。
好心的小熊猫决定先替叶小树尝尝这果甜不甜,她迫不及待张嘴,一口咬住饱满的李子——
一股浓郁的酸涩在舌尖顷刻迸开,刺激得醉酒的小熊猫浑身发麻。
爪爪一软,整隻就直直往下坠去。
树上倏然发出“窸窣”响动,叶曌抬起头。
路灯光线被葳蕤的枝叶遮挡,她隻隐约看见一团黑影掉下来。
叶曌瞳孔骤缩,下意识伸手接住。
“嘤。”
接了满怀的毛茸茸。
“嘤。”
怀中倏然落下一团暖热、软糯的毛茸茸, 伴随熟悉的小熊猫嘤声。
叶曌似有所觉,脊背刹那间蹿出一道宿命般的麻意。
她脖颈僵涩,缓缓低头。
借着幽暗的光线, 看到一隻小熊猫的毛茸小脸。
那极致可爱又漂亮的花纹, 和绒宝一模一样。
“唔?”
裴小熊猫醉乎乎地歪了下脑袋,伸爪贴了贴叶女士的脸颊。
爪心柔软的绒毛扫过脸颊,带来轻微的痒意。
却在叶曌心中顷刻掀起汹涌的狂潮。
她眼眶热烫, 强自按捺欲将沸腾的喜意,抖着手将小熊猫往上托起。
只见那毛茸肚子上有一团爱心形状的雪白绒毛。
——真、真的是绒宝。
整颗心臟刹那间陷入抖颤。
叶曌深重喘息, 浓烈的情绪从脊椎骨一路沸腾地蹿涌上来, 衝击得她鼻尖陡酸。
“绒……”
喉头瞬间哽塞得发不出声, 她将小熊猫重新紧紧抱进怀里。
熟悉的姿势、熟悉的触感、熟悉的温度——
她曾经如珍似宝地抱了整整十八年。
十年过去, 所有这些细节仍不息地游走在血液中, 清晰地镌刻在骨子里, 变成暗流般的深沉痛意。
却于此时此刻化作漫长岁月的回甘。
醉醺醺的小熊猫携着满身葡萄酒的香味, 软趴趴地窝在女人肩头。
熟悉的怀抱带来一种无边的心安, 就像在风雨中流浪飘泊已久的小船终于归港。
她一瞬记忆迷蒙, 忍不住舔舔被李子酸得发软的齿尖,毛茸脑袋蹭蹭女人肩窝,委委屈屈地告状:
“妈妈, 那果不甜……”
——妈妈。
叶曌头脑空白一瞬,视野顷刻被水雾遮掩得朦胧一片。
当年绒宝下落不明, 羽宝失忆, 一家三口隻余她独守过往。
整整十年,她被困束在挣不脱的深渊。那里翻滚着思念与自责, 怅惘与绝望,遗憾与痛恨, 浓黑不见天日。
却似乎在这一瞬间的狂喜中得以窥见天光。
“妈……妈妈在呢。”
她哽咽着说。
话音在喉间一瞬扭曲得变了形,下一秒实在承受不住,她倏地蹲下来。
湖畔夜色浓郁,晚风习习。
几近隻手遮天的叶总此时只是一位再平凡不过的母亲,抱着失而復得的小熊猫崽颤抖着啜泣,后来甚至嚎啕大哭得像个孩子。
哭得快要缺氧,胸口窒涩、肺腑俱痛。
嗓子亦几近失音,声嘶力竭。
那泣声携着浓烈的情绪传递进叶清羽的心头,亦悲亦痛。
她迷惘地看着妈妈紧抱小熊猫垂泪涕泣的画面,隻觉头脑忽起尖锐的刺痛,伴随着耳畔阵阵嗡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