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人和病人家属要及早确定是否接受器官,所以早就告知了这边的病人,可现在只能是空欢喜一场了。
见顾寄欢的脸色不好看,李明月试探着说道:“师父,要不我去跟张奶奶说?这次入院到现在,我都是张奶奶的负责医生。”
“算了。”顾寄欢的声音里有些沉重,“她是我的老病人,还是我去找她说吧。”
cicu,顾寄欢看着面前的电动门打开,隻觉得心里无比沉重。
刚才她已经去找了张福的家属,原本兴高采烈以为得到了救赎的一家人如坠冰窟,在顾寄欢面前哭成了一团,几乎要下跪去求顾寄欢。
可在器官捐赠流程之中,供者家属可以在任何一个环节后悔,这是顾寄欢也无能为力的事情。
现在还有更大的难题,张福本人还不知道这件事,家属没人能开这个口,这件事最后还要顾寄欢去说。
老人家今天的精神状态还不错,背后垫高了枕头,半躺在床上,小桌板上支起来一本书。
她没有力气翻动,只能等护士空下来了,帮她翻一页,若是护士都忙起来了,她就把这一页看了一遍又一遍,也不会催促,也不会不耐烦。
顾寄欢过去,抬手帮她翻了一页书说道:“你现在的身体状态,最好还是躺着休息,看书有些耗费精神。”
“顾医生来了……”她说话的声音有些含糊不清,皱纹之下的眸子却很是精神矍铄的样子,“他们……他们说你生病了没来上班……现在怎么样了……”
“好好的站在你面前呢。”顾寄欢笑着说道,“多谢你,现在还费心关心我。”
“担心你啊。”张福缓缓说道,“整日那么辛苦……病了也不知道好好休息……”
“顾医生的话……我要听……”张福费力地说着每一个字,“把书收起来吧,我不看了……等换了心臟……以后慢慢看……”
顾寄欢脸上的笑微微有些凝固,还是抬手帮她收好桌上的书,缓缓说道:“嗯,多休息休息对身体好。”
她有些不知道怎么开这个口,顾寄欢知道她等这颗心臟等了三年,三年前她就已经有心臟移植的指标了,从那个时候开始排队。
在顾寄欢这里看病也看了一年半,从一开始能自己走来医院,到现在一句话都说不清楚,张奶奶等了太久太久。
可最终还是要说出来的,顾寄欢隻觉得握在手里的诗集有些烫手,她缓缓说道:“张奶奶,那颗心臟没有了,不过我们还有下次机会,说不定很快就有新的心臟到……”
顾寄欢竭力组织自己的语言,想要让自己的语言变得轻松一些,也想要让“很快就有”这几个字变得有说服力一些。
她看着那双有些浑浊的眸子缓缓暗下去,隻觉得吐出的每一口气都像是刀子,带得整个胸口都一阵阵闷疼。
“丫头,别哭……”张福的声音轻轻的,传入到了顾寄欢的耳朵里。
顾寄欢微微一怔,她没意识到自己什么时候哭了,此刻指尖轻轻按了按眼角,才发觉有些淡淡的湿润。
她忽然觉得自己有些丢人,明明是做了这么多年的外科医生,早已经见惯了生死,却在病人面前哭了,还要让病人安慰自己。
她和张奶奶的感情,和寻常的病人是不一样的,一年多的时间的交往,像是朋友,更像是亲人。
要想做一个医德高尚的医生,就要对病人付出情感,但是一旦付出太多情感,最后深陷进去一次次出不来的还是医生。
张福抬了抬手,却没有什么力气,顾寄欢意识到她的意图,抬手轻轻攥住了她的手。
久病的人,体格清瘦,握住的手就像是握住了一把枯柴,不仅有些硌手,甚至像是没有温度,冷冰冰的。
她看着顾寄欢说了一句话,声音很轻很轻,但是顾寄欢却听得很清楚,她说:“丫头,得之我幸,失之我命,不必强求。”
她说这话的时候,就像是以往在病房里拿着诗集吟诗,淡然投入,就像是吟诵别人的人生,自己真的做到了超脱物外。
她面对顾寄欢的时候,一直恭恭敬敬叫顾医生,哪怕做了一辈子教授学者,也没有在顾寄欢面前摆过为人师者或者为人长者的架子。
只有今日,在得知了最后的结果之后,叫了两次“丫头”,在她看来,这是最亲昵的称呼。
最后顾寄欢离开cicu的时候,她跟顾寄欢说的最后一句话是:“把书摆上来吧,我再看两页。”
她没说清楚后面的话,但却能让人读出来,她接受了命运,接受了自己可能下一次病发就再也救不回来的残酷现实。
顾寄欢心情沉重地回到自己的办公室,远远地就看到李明月和沈硕两个人在门口扒着门缝往里看,两人都是一副跃跃欲试的模样。
“你们,干什么?”顾寄欢的声音忽然在背后想起,吓得李明月噌的一下支起了身子,脑门正好撞在沈硕的下巴上。
沈硕惨叫一声捂住了下巴:“李医生,你站起来倒是提前说一声,我这算不算是工伤啊?”
“你们在这里偷偷摸摸可不是在工作,算什么工伤?”顾寄欢没好气说道,“干嘛呢?两个小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