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妓女。”不仅说她,还说吉小红。
流言说得有鼻子有眼,至于源头,她碰巧知道一个:
春天去城中看夜景,吉小红跟方丽春在酒店里夜谈。她领着两个小的在旁玩耍,断续听到吉小红诉苦。
她是大孩子,听着听着突然明白。后来赶忙见缝插针,找到不那么敏感的时机过去跟大人说,要带妹妹弟弟到隔壁玩。
在整个老工业区里,这关于曾经的无法启齿的秘密,吉小红隻告诉了方丽春。除她们二人外,当时在场长了耳朵的听众就三个。
不是她,不是吉然,那么是谁?
她本以为另外两个还小,不懂那意思。但现在看来,在不该灵光的地方,方知雨倒是很灵光。
自此,假面破碎。失去光晕后看,多普通一个孩子。跟在王乐云后面唯唯诺诺,遇到困难只会逃避。但这些是非,她却有胆量搬弄。
是,给过她糖,但那只是来自优渥对尘埃的俯视——
到哪日尘埃真沾上裙衫,她只会厌恶地将它掸开,恨不能立刻划清界限。
她是怎么觉得那个人在人群里闪闪发光的。
对峙有过一次。在河岸。原本永远等不来的人,那日却等着她放学,拦下她。跟她狡辩说流言不是她说出去的,她发誓。还说估计又是她表姐那帮人,一定是。
她神情漠然:“就算是吧,那是谁告诉你表姐的?”说着怒极反笑,“我吗?”
对方再答不出话。
吉霄见此,冷酷地跟她补全真相:“不是你,就是方丽春。”
厌恶到直呼长辈姓名,再说出那个她心中早有定论、却一直不忍跟对方确认的事实:
“但棺材盒里的字,一定是你写的。”
那日,直到她离开,方知雨也没能否认。于是曾经那个对她而言见怪不怪的纸棺材,变作了利器狠扎进她心,后来甚至出现在噩梦中,不带半点怜惜。
过两日,吉小红知道了整件事。这受过太多委屈的女人居然反来疼惜她,说跟老师谈过了,这次一定严肃处理。
她还仿佛观音庙里的神像,低眉善目地问,会因此讨厌她吗。
吉霄摇头。
“那……小雨她们呢?”
见她沉默,吉小红劝她,别同方丽春母女怄气。其中定有误会。
“你还帮她们说话?!”她气急,说话都带哭腔,“你根本不知道这学期时知雨怎么对我!方阿姨也一样,她在背后说,你去保险公司上班是‘穷才去受那份罪!’”
吉小红一怔。但是随后,她如大江大河淌出的泥床,能够吞容一切地启口:
“吉霄,你还小。很多时候,真相有好几种样子,我们可以选择自己想相信的。”
吉霄根本没法驱散怒火,忍着泪问女人:
“你想相信什么?”
“我想相信小雨和她妈妈。无论是不是她们,一定都不是有意的。”
“那是因为你觉得你欠方阿姨,”吉霄愤然,“你总觉得那张彩票的恩情还不清!但你想过没有,那本来就该我们平分,说好了就是说好了!”
吉小红叹一声。“她们本不必跟我们分,她们甚至不必让我们知道的,吉霄。”
“那算我欠她们钱总可以?以后我赚到钱会寄给她们,但这两个人的脸我是再也不想见到了!!”说着就哭出来,“我不会原谅她们,永远都不会!学校里谁说我、怎么说都没关系,可我不要他们说你!!”
吉小红听到这,不禁把哭泣的少女揽入怀中:“好了,妈妈知道了,”她一边安慰一边轻拍吉霄后背,“不原谅也没关系……你确实受伤害了,你可以不原谅。”
她们在里面讲,便没留意门外的脚步声。之后有人敲门,吉小红去开。
在门口跟人说了一阵,回来拿一提牛奶和上好的茶。一看就知道,那她永远不原谅的人来过了。
吉小红那些话,她不能也不想理解。但她确实想起两年前的黄昏。那个时候,站在灰色的界线上,她曾经恨过,恨那个非要製止她的女孩太过纯白,恨她为何不能理解她哪怕一点。
没想到这日,她开始恨同一个人,恨她不是真的纯白,恨她戴着天真的假面站在混沌中。
再后来,某晚吉小红回来。看她因什么笑了,才跟她说:
“小雨今天给你打过电话……要回吗。”
“不回。”
“……她说她周六下午四点半,在老地方等你,到你出现为止。”吉小红说,“老地方是哪?现在天气这么冷。……”
她想也不想,打断吉小红:
“别理她。”
再跟那人说话,她就是狗。这么决定好了,周六一口气回家。然后刚坐下不久,天就下起雨。
冬日的雨越下越冷,眼看就要下成小雪。在严寒中,吉霄矛盾着盯着时间。
最终,还是梦游般打着伞出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