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用。」
申士杰淡淡一哂。肖朗虽白目,但对阿公、阿婆很孝顺,一根肠子通到底的个性毫无心机,两人相处也颇契合。
良久,肖朗的呼吸均匀,已经睡熟了。申士杰借由墙边的一盏小夜灯,凝视着他,鼻翼有些小雀斑,眉毛如发色浓密,丹凤眼,短睫毛,唇色偏红,灿笑时,露出两颗虎牙,五官属于娃娃脸。
打从两人在校外认识的那一刻起,他就被肖朗的外型所骗,以为他只有十六、七岁,当肖朗破口骂了一声:「干!你的车撞到我的车,怎赔?」
为了抢机车位,肖朗不顾他在倒车,硬生生地穿越汽车的停车格,意外就发生在一瞬间──
于是自己赔了一千元和解。三日后,肖朗找上他的系所,还他八百元,说是更换机车的煞车皮而已。他们俩,渐渐熟络成为好朋友……
大清早,申士杰洗净衣裳,一件件晾在屋檐下。
仿佛万国的旗帜飘扬,肖朗一家子的衣裳未收,五颜六色的四角内裤和海滩裤少说也有六、七件──都是肖朗穿过的。
申士杰不禁摇头,肖朗自理生活的能力有待加强。
「阿杰,早啊──」肖朗打着哈欠,头髮乱糟糟的跨出大门槛。
「早。」申士杰为他收衣裳,不一会儿折返回房。
肖朗揉揉脸颊,像搓汤圆似的,眨了眨眼,直走进厨房,瞧见奶奶在煮稀饭,喊了声:「阿婆──」
肖奶奶一如往常地叮咛:「快去刷牙、洗脸,等一下吃早饭。」
「哦。阿公还在睡?」
「是啊。」她搅动一锅粥,视力大不如前,背也有点驼。「最近你阿公只要办法事,隔天就睡得比较晚。」
「阿公的年纪大,应该退休了。」
「这种事情哪能说退就退,你阿公还有感应,这辈子註定要为人服务到老。」
肖朗不以为然的撇撇嘴,「我一直觉得很奇怪,人鬼殊途,哪来这么多冤亲债主还是鬼怪讨债、吓唬人。为什么人就不会去吓到鬼?鬼不都是人死后变的,它们吓人就有钱可拿或得到其他好处吗?」
肖奶奶瞠目怪叫:「你什么都不懂,话不能乱讲,不然会受到神明的处罚!」
「我哪有乱讲,就是不懂才要问清楚。还有,神明不会随便处罚人啦,否则这世上就没有人敢讲话了。」
「你……」肖奶奶的嘴一张一合,反应不如年轻人的嘴快。
肖朗进入卫浴间,门合上。刷牙洗脸后,抬头大喊:「阿婆,我要洗澡,帮我收一件内裤──」
她在厨房碎念:「你这孩子常常没拿衣服,最好没裤子可穿……」
餐后,肖朗一脸嘻笑的走出厨房,神清气爽,到厅堂朝神明和祖先上香,打小就是这么有样学样,称不上虔诚或不敬。
申士杰随后来到,适才听阿婆连连抱怨,自家的孙子什么都好,就是口没遮拦。他忍不住规劝:「你以后别再惹阿婆生气,老人家重视传统,你若无法认同,也没必要说出口。」
「喂,你哪时候开始变得爱说教啊。」肖朗一回身,又口没遮拦:「我觉得阿公当乩身这么多年,是该退休啦。
「你就不知道当神明的代言人有好有坏,禁忌又很多。事情办得好,人家就说灵验,若是处理不好,有时候也会惹祸上身咧。像是同行相忌、被人下符等等,这些事我以前就听阿公说过,还有人假借神佛名义,敛财诈骗的。」
「我阿公不是神棍,但也不是万能。他今年快八十岁了,菩萨若是有灵,就应该找接班人服务。我说的没错吧?」
申士杰不置可否。
香炉渐渐冒出一团烟雾。肖朗还在说:「我阿公收的红包除了分给桌头当报酬,大部分都拿去做善事。阿公说我的命不好,求菩萨要保佑我一生平安,乐捐的钱是还愿呢。他这么辛苦,我现在有能力打工赚钱养活自己,当然不希望阿公继续当乩身……」
申士杰打断他未竟的话,「你刚才烧了什么?」
肖朗愣了愣,「什么……」
「香炉冒烟了。」
「啊啊,不会吧……」肖朗回头一瞧,呆了。
申士杰上前查看之后:「香炉内有一轮线香,先前阿婆点的香快烧完了,适才你又上香,底部的温度偏高,于是产生闷烧现象。」
「不对啦!」肖朗争论:「这是发炉、神迹!」
申士杰调侃:「说不定是菩萨显神迹警告你,别惹阿婆生气。」
肖朗斜眼瞪他,「你也认为我乱讲话?」
「你是吵了些。」
「靠,我有话直说不行唷?」肖朗嚷嚷。
申士杰瞥见阿婆已来到,便适时地打住话题。
「阿朗,你又大小声地吵什么?」
「呃……」肖朗一阵心虚,小声说:「神明炉发炉了。」
「啊,怎会这样──」肖奶奶惊呼。
「等阿公睡醒,您再问他啦。现在,我和阿杰要出门去工作了。」话落,肖朗一把拉住阿杰,速速逃离现场。
占地好几亩的水果园内,果梨结实累累。农家自产与负责包装,平日的农务繁重,每当采收季节来临,便临时聘请人手帮忙,赶着出货大量销往外地。
接连三日采收梨子,肖朗做得顺手,时而瞄向城市来的大少爷,干起农活也是有模有样。
近中午,肖朗与申士杰一同在树下歇息,尝着农家提供的包子点心,肖朗忍不住问:「阿杰,你以前做过啊?」
申士杰愕然,「做过什么?」
肖朗一翻白眼,「就是到果园采收瓜果啊。不然你以为我问什么?」
「没。」吃完点心,申士杰就口喝水。
肖朗继续追问:「你都没去过观光果园?」
「没有。」申士杰反问:「很重要吗?」
「聊聊也不行唷。」肖朗撇嘴轻哼,内心颇不是滋味。阿杰无论做什么事都得心应手,书念得好,人也长得帅,是个混血儿呢。
申士杰告知:「我以前没在外地待这么久,第一次到乡下和你一起生活,所见所闻与都市的生活截然不同。这是很棒的体验。你满意了吗?」
「嗟,我是为了生活在打工赚钱,你怎像观光似的,一点都不觉得辛苦?」
「还好。」他的体力和耐力都不输给肖朗,且采收果梨的工作量也有限度,一到下午三点就收工,尚在可应付范围。
「我本来以为你待不到一个星期,就会回臺北了。」肖朗大口咬下第二颗包子,吃得两颊鼓胀。吞咽后,他又问:「被我拉来一块工作,你没在心里偷骂我吧?」
「怎么可能。」申士杰递给他一瓶矿泉水。「喝水吧,别噎着。」
肖朗伸手接过,啃完包子,甫抬头,看见果园老闆的母亲陈三姑朝这儿走来。
她亲切地喊:「阿朗──」
他应道:「三姑婶,有事要吩咐唷?」
陈三姑笑咪咪地说:「你今天回去记得跟你阿公说,我那天拿的符咒真有效,用过之后,我的金孙现在很好带,园里的工作也很顺利。不像之前,包装机器一直故障,我也莫名其妙的跌伤,诸事不顺的。」
「哦,好。我会记得转告。」
「多谢啦。」陈三姑站在他面前,拉起一截裤管,证实所言不虚:「你看,我腿上的瘀青都消了,膝盖的伤口已经结痂,走路也不会跛。」
肖朗认真地看了一下陈三姑的脚,表面像发皱的橘子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