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清絃小心翼翼地把沐攸宁放在床上,调好她睡姿后便用被子把人盖好,绕到桌上倒了点澄流忘取的酒,凑到鼻下嗅了嗅。
确实被下药了。
并非什么要命的药,不过是让无防备的人迷糊点,拿来引出真话的药罢了,不消几个时辰就能全散,若喝得少更是见不得半点效用。
他皱了皱眉,沐攸宁与他分开的时间太久了,若不问个清楚,他猜不准确是谁下的药,又是为何而下。
赵清絃搁下杯子,低头一瞥竟见杯内沾有血迹,随手一揩,指尖湿润,他倒扣杯子在盘,单手捏着鼻梁,取蜂蜜添在茶壶里晃动,这才回身扶起屏风把门关紧,拐到内间净室的大浴桶洗身。
未几,他带着一身水气走出来,赤足踩在陈旧的木地板上,吱呀作响。
沐攸宁睁眼坐立,脸上红晕未褪,眸中却是清澄多了。
她尚有少许醉意,看到赵清絃在房内徜徉信步,挑选衣服款式时的模样颇显童趣,顿时开怀笑了起来。
赵清絃听得一愣,拢好衣领问:“什么时候醒的?”
“才醒。”
赵清絃轻笑,拿起干净的杯子倒出蜂蜜水走近她跟前:“解酒汤的味道不好,我猜你是不会喝的?”
沐攸宁点头,他向来是了解她的。
“好,喝点蜂蜜水?”她两手收在被子里,闻言再又点头,赵清絃见状坐在床边,就着杯子喂她饮下,耐心地说:“天冷,不急就明早再沐浴吧。”
沐攸宁啊了一声,在怀中掏出一张折得厚厚的纸,翻身下床,忽与他谈论起正事来:“你觉得这次武林大会有多少国师的人?”
“不好说。”赵清絃放下杯子后才取过外袍跟上:“埋在门派里的暗线难以确认,找出来也没什么用,还不如猜猜有多少人偶兵有趣。”
沐攸宁惊了惊,脑中仅剩的混浊顷刻消散,问:“人偶兵?不是说被下了蛊吗?”
“上届确是下蛊没错,然国师对江湖门派没什么想法,不会多此一举留下中蛊者,若真有安插在各个门派的棋子,只可能是你师兄的手笔。”
沐攸宁问:“但国师既要与师兄连手,留下中蛊者不会有更多好处吗?”
“种种好处也抵不过一个缺陷。”赵清絃嘲讽道:“赵氏本家把蛊术列为禁术只因法术与蛊虫相克,难以操控,国师不知此事,恰巧他法力不高,对蛊虫影响甚微,这才误以为自己擅用蛊术,在我眼中仅是运气好而已。”
赵清絃垂下眼睫,极快地把话题带过:“炼蛊需时极长,国师又自视清高,不曾假手于人,近年已没多少闲暇去费这番功夫,料想他制成的蛊虫也将耗光,否则怎可能处处受制,放任你师兄胡闹至此?”
“恒阳教能在短短五年声名远播,不说流言属真或假,国师定是出了不少力为他扫除阻碍,然轻易被我捣破成散沙,国师不可能不记恨,便是同盟也要占上风才是他的所为,眼下怕是已成强弩之末,再无余力向你师兄施压罢了。”
沐攸宁面有难色:“我还是不懂,你说国师法力低微难制傀儡,那为何这次又能制出一批呢?”
“大祭司。”赵清絃言简意赅。
“恒阳教想藏的根本不是童子,而是人偶兵?”沐攸宁恍然大悟,似乎过往零散的碎片逐渐能堆砌成完整的模样,她扶着下巴,分析道:“此前大祭司远在南边的宙国,纵陆路建成也多有不便,加之他技艺不佳,制出来的都是残次品,故千方百计死遁而来西殷,得了国师指点,再差劲也能添些兵力。”
赵清絃颌首,径自蹲下拨散炭火,被风吹暗的银炭复又转红,慢条斯理地道:“这般说吧,傀儡大致分成两拨,均取活物为根基。其一为傀儡人,这类傀儡需得耗法使唤,术者或施咒,或布阵使其听令,唯国师会加用蛊虫控制。”
“国师费尽心思欲寻拑制我的方法,傀儡人自是其中之一。五年前的他孤注一掷地在武林大会投蛊制出傀儡人,有近半人数受蛊所控,然蛊术失控,傀儡人不过听话一刻,继而失控,整个广场只余厮杀。”
“我施法破除傀儡术未果,又见他们身上被施了掩眼法,虽心中有疑,却未与蛊术联想起来,直至听了百草堂堂主的判定,才知道国师在盘算什么。”
沐攸宁听得认真,赵清絃提到的一切皆与外界流传相迥然,可她未有对此存疑,反倒从他话中找出了重点。
蛊术起源自南宙,又常言药毒不分家,懂医者定然对蛊术有所涉猎,即便赵清絃不会解,总不至于连看都看不出来,沐攸宁皱了皱眉,奇道:“你不是会蛊术吗?”
赵清絃稍怔,随即弯唇一笑:“我还在赵家时只知蛊为禁术,未想过要了解,后来离开没多久就是武林大会,虽为替澄流解蛊有心研习,可时间尚短,不过通晓一二,自是认识甚微。”
沐攸宁了然,右手握拳锤在手心,再问:“既有掩眼法,兰阳堂主为何能看出蛊虫的存在?”
“我不清楚。”赵清絃摇头道:“不仅是国师,当年连我的法力也不太稳妥,故云州城上下是一片混乱,也伤及不少无辜。唯有印象最深的是兰阳在说出『七日蛊』后的下一瞬就被左盟主以刀威胁,被逼住了口。”
“七日蛊?这不是雷娜族独有的蛊术吗?”
“不错,这蛊术不曾外流,连蛊师也难在瞬息间确认。”赵清絃抬眼看她,坏笑道:“先有兰阳如此笃定地道出蛊名,后有左盟主要挟要他禁言,不难看出国师、恒阳教、大祭司、武林盟主以及受百姓爱戴的百草堂堂主,通通都在人后有所勾结。”
“七日蛊无法医治,知道这点后我不再费力牵制,选择一举将他们杀掉算了,总好过留下来受苦多日,国师应也没想过我能狠得下手,故非他不愿留下中蛊者,而是被我捣了局。”
“他既无法伤我分毫,蛊虫亦被全灭,此役后也算是元气大伤,自此未再费心养蛊培养傀儡人,转而把有限的力量放在人偶兵身上。”
难怪赵清絃受尽辱骂却从不辩解,除了没人会信,更大的原因是那些人的确由他所杀。
“蛊术不比用法易学吧?”她问。
精通一门技艺自是要花费庞大精力,赵清絃不会因蛊术非正道而有所偏颇,仅道:“蛊虫难养,数量亦有限,若非国师执意要驱使傀儡人,料想他也不会研习蛊术。”
“方才也提过,赵氏一脉的血对蛊虫有影响,所以常有失误,亦因操纵傀儡人所需的法力和精确度较高,后来国师便弃置此道,改用人偶兵。”
“其实傀儡人的好处不少,人们不会记得被控时的作为,比暗卫更要忠诚好用,解控后能蒙混过关,多为术者首选。”赵清絃哂笑一声,无奈道:“当然也有例外的会记得清楚,余生饱受煎熬。”
所以法术亦被外界视作邪道,他更是因国师的缘故成了邪术之首,思忖及此,赵清絃不由沉默,刀剑无眼,救人护人全凭用者一念之间,世间多的是为虚荣随波逐流之人,这才急于把各种武艺冠上正、邪之名,渐渐将江湖分裂成两半。
他举起手中的木棍晃了晃,接着说:“方才提到的人偶兵正是其二,也是我们在望名县遇见那种木偶——取活人身体附在死物,行拘魂咒将其封印在上,便是一根棍子也能动起来。”
“当然因形状受限,活动亦有所限。若不将人偶超渡,就算变得粉碎也依然有神识寄托在内,这术法残忍,制成人偶兵时必需丢弃原本的肉身,都是些将死之人被物尽其用的方法。”
赵清絃稍顿,补充道:“人偶兵难制,国师只有先前我替他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