遇见周霓的那天
选了离门最远一列的中间位置,可以观察到进门的同学。也能感受到,背后有一道灼灼的目光在观察我。
我后面只有一个nv生。她为什么要看我?
新同学鱼贯而入。早就听说实验中学的学生除了成绩优异,家境也大都十分优渥。确实,他们穿着我梦寐以求的那种有质感的衣服,背着漂亮的书包,最重要的是,脸上带着自信的神采。我的心收紧了。
后面那道目光还是时不时落在我身上。是我的头发太乱了吧,鬓角那里总是蓬着?是我的发圈太土气了吗,上面有一层褪se的蕾丝花边?又或者,她注意到了我那双可笑的鞋?我的心像块巨石,重重地坠下去。
这时班上的人大约齐了,班主任开始介绍班情,第一句就提到了我。我是这次中考的全市第三名,在这个班里是分数最高的。这个事实给我带来的焦虑大于自豪,我恐惧同学们的好奇,恐惧我极力掩饰的这个破败的家会被发现。而且,在掩饰这件事时,我只能孤军奋战——那所城乡结合部的初中只有我一个人在这个班。
背后那道目光似乎没那么刺人了。
第一次晚自习下课了,我背着那个怎么也调不好肩带的书包走在楼梯上,身后传来一道声音:
“邓青芸,你怎么回家?”
这是全班第一个叫出我的全名的人。第六感告诉我,是那道目光的主人。
我回头去看,她站在b我高一级的台阶上,因为背对着白亮的灯,有些看不清脸,但身形高而挺直。
不过我看清了她的眼睛,锋利冷淡,在那个溽热的夏夜里让我有些寒意。
“骑自行车。”我努力使自己的回答听上去云淡风轻。
她的下一句话让我紧张了起来:“你家住哪里?让我爸送你吧。”
“不用了,我自己就可以。”我刻意无视掉她的前一句问话。不然呢?告诉她我家住在这个城市破旧的棚户区?
她走下来,我极力无视她那双一尘不染的三道杠。这次她和我在同一高度,我也看清了她的脸。说实话,她并不能称得上漂亮,但皮肤很好,没有一颗青春痘,不像我,每次月经前总要忍受长痘。她的五官很深邃,尤其是那两道锐利的眉,给人一种和年龄不符的压迫感。
“我是问,你家住在哪里?”她投来似笑非笑的表情,坚执于自己的问题。
被刺中肚脐的感觉让我的步伐软了一瞬。她似乎看出了我的慌乱,不再问了。我以为这是和善的表达,甚至是一段友谊的开始。然而我分明看到她对我的鞋投下了快速的一瞥,她的表情在那一瞬十分复杂。不知道是不是我小人之心,总觉得她的眼睛里含着发现了别人软肋的玩味。
“哦对了,我叫周霓,霓虹的霓。”她留下这句话,大步走掉了。
我感觉自己的鞋子变得大而笨重,并且惹眼。
周霓给我留下的印象很深:一个t面的同龄人,心智成熟,但势利,会主动拉拢自己觉得有价值的人。我不想和她说太多话,那一瞥让我心有余悸。
但我没有办法不去关注她。她的生活像一个五光十se的小窗口,为我展示了十六岁的另一种可能x,她的鞋子每一双都坚固、合脚;她的草稿纸是红头文件的打印纸;她的中x笔每一支都很简洁,但看起来那么有质感,在一次次的“无意一瞥”中,我认识了斑马、百乐、三菱……
但周霓和班里绝大部分同学都不一样,他们一眼望去就知道是有钱人的小孩,总会穿非常亮眼的鞋子,还故意不穿校服,而穿自己那x前印着巨大logo的名牌衣服。而她所有的用品都是第一眼看不出品牌,只在极不起眼的地方露出名牌的标志,很难不怀疑是有意为之。
并且,我曾不止一次感应到周霓对炫富者的鄙夷。对,就是“感应”,上天似乎把从我家境上剥夺走的全部补偿在了我的敏感上,我可以t察到别人极其细微的信号,这些让我成为一个人群中的窥伺者,一架青春期就痛苦轰鸣的jg密仪器。
她的存在像微弱的电波,一方面幽微地和我脑海中萌动的想法共鸣,提示我在城市另一端的高档小区里,真的有人过着电视里那种每样用品都jg洁坚固的日子;另一方面,也让我意识到一种同样的jg密的出现。
然而周霓的低调,绝对不是因为善良,恰恰相反,她和善良二字完全无关。在开学后的几天军训里,她几乎已经0清同学们的家境与成绩分布。她会自觉地向那些同她一样的nv生询问脚上阿迪或耐克的款式,而和来自农村的nv生只谈眼前的大太yan、教官、军训日记。
而军训结束后,周霓更是连几个学霸的擅长科目都0清了,她已经知道问后排那个怪胎数学,至于对我,她问过一次英语。
之所以能发现这些,是因为我和你总结出了同一份名单啊,周霓。
所以有些怕她的我,却在期待着她的注意,因为只有我们,才能那样jg细地洞悉他人和自己的存在。这多么迷人。
尽管没有深入的交流。但我们并没有形同陌路,目光相触的次数并不少。每次我都会移开视线,却还是能感觉到她那种意味深长的眼神。我知道,周霓只会关注成功的人,在学校里,成绩好的人无疑是“成功”的。如果学生也分三六九等,那我大概是寒酸的流亡贵族,这样想着,我不禁苦笑起来。
她对我的态度,大约是困惑,我知道,成绩好尤其是英语好、极度敏感却不表达,这些都不像一个穿地摊货的人拥有的品质。她在判断。
有一次,那个爸爸是上市公司老总的肥仔大声说,他爸今天不能来接他,想了想,又补充道:“他要接待市里的领导,烦si了。”
我本来没在听的,我在预习数学。可是当我抬起头来的时候,却对上了周霓给那个肥仔的刀片般的眼神,很短促。
我多看了她一会,我想让她知道:我懂。
周霓黑沉沉的眸子对我绽开了一点笑意,那好像是我第一次看到她笑。不得不说,她笑起来b平时好看很多,爽朗又潇洒。
我的心好像和以前不一样了。
第一部流年
懂事之前
情动以后
长不过一天
遇见周霓的那天,是我读高中的第一天。
和之前的很多次一样,我又去橱窗前看那双鞋。那是双好看的鞋,底se是我喜欢的深蓝se,线条用宽宽的白边g勒出来,看不出适合nv生还是男生。一百块的价格,放在平时我会望而却步,但这个夏天不一样——我中考考了全市第三名。
第一次,我觉得自己可以得到一些奖励。
骑车去店里的路线总是一样的,要先冲下小区门口那条坡,走下面的大路。那是一条丑陋的坡,0露的泥土,下雨时溅一k腿的h汤,但不论怎样,深嵌其中的几块青se大石头总是纹丝不动。不管骑多少次,我都没办法躲开它们,就像我没法躲开与生俱来的贫穷。
这条土坡是棉纺厂家属院唯一的出入口。这个小区现在尴尬地立在路旁,因为拆迁不成,新修的气派马路到了这里骤然变窄,像一条不甚通畅的肠道。
在周边还是一片厂房的时候,一切都不是这样的。那时,棉纺厂是中邑市的骄傲,它是本地最红火的国企,出产的棉纱据说远销海外。毗邻厂区的家属院是厂里的财产,只分给正式职工。
我父母就是这样的“正式职工”,正式的意思是有编制、铁饭碗。我爸邓强是电工,我妈田逢春是纺织工。当然这一切在我上小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