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城河边那棵两人合抱的大柳树下,一袭朱兽补袍罩青纱【1】的于霁尘,抱着垂翅乌纱【2】坐在树下的草地上犯困,脑袋一点一点,知了不知死活地长长短短叫着,忽然有冰凉的东西贴上于霁尘脸颊。
她惊得猛然睁开眼,抬头一看,低声喜道:“千齐?你怎么在这里!”
说着扣上乌纱帽边扶住柳树爬起来,扯起袖子胡乱擦下脸颊上的汗水,把冰镇过的水囊抢过来抱进自己怀里,像抱住了能救命的东西。
嘴里还感激涕零地嘟哝道:“千齐千齐,你真是个大好人呐!”
小胖子怕热,炎炎夏日里衣冠整齐地等在户外,实在是件要命的事。
“诶?”于霁尘忽然想起什么:“你怎么会在这里?”
入宫祭拜,京官和外地官员,不在一处排队的。
名叫千齐的女官姓廖,青纱罩下是件蓝色飞禽补服,乌纱上有白玉帽正,当的正是京官,此外她还有层身份,那便是飞翎卫总指挥使霍君行的二徒。
天气炎热,周围人都在困倦的环境里恹恹打盹,廖千齐靠近些低声道:“我跟着陈鹿大人处理治丧事宜,才得以过来这边,我是来告诉你,待祭拜罢,莫要在宫里逗留,直接回官馆。”
于霁尘随意扫眼旁边那棵树下的昌吉王世子,把冰镇水囊递还回去:“我就说,怎么是你廖大人亲自来给我送水囊,这分明是送麻烦,”
她随意一摆手,敷衍中透着几分认真:“行我知了,你忙去吧。”
廖千齐眯起来避光的眼睛,不由圆溜溜瞪大,心中警铃大作:“你又准备作什么么蛾子?”
“没有啊,你怕我会做什么?”于霁尘反而疑惑起来,清亮的眼睛因为热而染上层水汽,连白净的眼皮亦被暑热蒸灼着,泛着近乎透明般的淡淡粉红色,长睫浓黑,更显得这人单纯且无辜。
廖千齐:“……”
险些被巧舌如簧而擅长掩饰的千山绕进去。
“什么我怕你会做什么,要把我绕晕了,”廖千齐再把冰窖里捞出来的冰水囊塞过来,食指隔空一指,示意她拿好,道:“你刚回来,别轻举妄动,我落黑下差后过去找你。”
说完,不等于霁尘回答,时间不富裕的廖千齐,目光搜寻到武卫漠北王世子的身影,迈步朝那边走了过去。
她本就是奉命来找漠北王世子的,给于霁尘送冰水囊完全是捎带手。
瞧着廖千齐离开,于霁尘眼皮微垂,清亮有神的眼睛,变得黑沉沉起来。
众人头顶,万里无际的淡蓝色苍穹没有一丝云,炽热阳光肆意炙烤在每个人心头,国丧的肃穆哀伤只是张聊胜于无的戏幕。
于霁尘想,杨严齐说的没错,大邑这些张口闭口说着苍生社稷的乌纱补服,才是真正不在乎苍生死活的存在。
两个时辰后,终于有微风起,但风也是热的,暑气蒸腾的大邑京令人百般不适。
太后灵前祭拜过,于霁尘跟在关北昌吉王世子,以及漠北王世子二位后面,被太监引至偏殿外的回廊下,等候皇帝召见。
漠北王姓汪,年富力强独揽武卫大权,其世子汪丘章比杨严齐年纪小,但不晓得为何,总爱找杨严齐的茬。
见于霁尘躲在荫凉里沉默,汪丘章故意问:“幽北的,太后崩逝,我和张世子都是亲自来的,你家嗣王怎么没来?她就那么难请?”
……听听这白痴说的话,漠北王汪护忠勇,怎么生出这么个蠢货儿子来,还册立做了世子?
于霁尘被王世子问话,不敢怠慢,抱拳礼道:“主上的事情,臣下不得详知,不过我家嗣王倒是和恩让将军保持着书信往来,汪世子的疑问,恩让将军那里或许有答案。”
“你!”汪丘章结结实实被噎住。
幽北王使说的“恩让将军”,正是汪丘章的大姐姐汪恩让,那是位和杨严齐能力不相上下的女将军,但由于种种原因,杨严齐从其父幽北王手里接过了幽北的担子,汪恩让拚死拚活拚来的满身功劳,最后为弟弟汪丘章做了嫁衣。
汪丘章和他姐不对付,觉得他姐抢他风头,被于霁尘笑吟吟噎住,冷哼着甩了袖子转过身去。
于霁尘也暗自摇头,再次觉得漠北王汪护的半生英名,就毁在册立继人的事上。
相比于汪丘章的幼稚愚蠢,关北的昌吉王世子张雪校要好很多,至少他晓得不在皇帝耳根子底下说敏感话题。
他不出声也行的,但汪丘章先开了口,他不说点什么,反而显得刻意。
“霍将军,”张雪校道:“我来时领了我家大嫂吩咐,问一声汝家嗣妃安否?”
朱门深院的家户间关系错综交织,张雪校的大嫂季棠在,正是杨严齐嗣妃季桃初那一母同胞的姐姐。
“安也,多谢大夫人牵挂,下官回幽北必向嗣妃转述。”于霁尘和杨严齐的嗣妃季桃初没有交集,哪里晓得她安康否,随口胡诌些场面话应付着。
几人话没说完,偏殿里出来位有些面生的太监,黝黑的脸让人猜不透年纪,他作下揖,臂弯里的浮尘尖扫在地面:“皇帝召见二位世子和王使,几位请随奴婢移步了。”
二世子互相道请,迈步前行,于霁尘给这太监回个揖礼,不紧不慢跟到二位世子后面,与太监并肩而行。
“皇后娘娘和东宫都在里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