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山长睡了一个寡妇,还养了两个私生子,到底不是什么光彩事。寡妇要替孩子认祖归宗分家产告状,更不是什么好事,不管是帮胡寡妇,还是帮大夫人母子几个,传开了都要名声扫地。横竖人家孝子都在坟山上磕过头,酒席就不要指望了,不如大家散去。呼拉拉一眨眼,满山的远亲近友散去了十之□。除掉李知远这个侄女婿被不厚道的老子留下来,剩下的也就是族长和几个长者,还有从庄上赶回来的女儿女婿外孙们,再有几个王耀芬的知交好友。
胡寡妇又哭又闹,又拖着两个孩子去跳崖。那山崖还没一人高呢,底下还积着不晓得谁家旧年的柴草半人高。几个学生拼了小命拦住了,胡寡妇又死扯着王耀芬不放,从怀里掏出一柄雪亮的杀猪刀比在自己脖上,一定要去县里见官。
李知远远远的跟在一大群人后边到县里,老远就看见英华的马车停在街边,他忙走过去敲板壁,问:“做什么呢?”
“人呢?”英华朝他身后张望,“我爹娘呢?族里那些人呢?”
“八郎胸口疼,老师和师母不放心,送他回家去了。贵族那些亲友也各有各的心口疼。”李知远一本正经回答。
“他也胸口疼?”英华缩回车里,笑骂:“他也不想个好点的招。”
他也……这个也字用的甚有讲究,李知远郁闷的看着英华,这妮子上回肯定也是假装的。亏他还担心的要死,一头撞去吃泰水大人的眼刀。
英华坐在车里半日听不见外头动静,又探头出来,笑问:“你的胸口疼不疼?”
李知远摸摸胸口,回想柳夫人的冷面,心酸的说:“你不疼,我就不疼。”
英华在车里轻快的笑起来。
李知远左右看看并无熟人,跳上车,小声道:“老师和师母都回避了,你还要去县里凑热闹?”
“我不去。我是问你去不去。”
“我也不想去,可是我爹叫我跟着去,想是叫我看看能不能帮得上忙。”李知远摇头苦笑,这叫什么事儿,岳父母要避嫌,他这个侄女婿就不要避嫌了,偏叫他去收拾残局。
“那……我和你一起去。”英华也看出李知远为难,笑了一笑,道:“胸口还疼吗?”
“不疼了。”李知远笑。
胡寡妇的状纸才一送上去,知县大人就叫升堂,蜡烛架在火上烤都没有这么快。原告胡寡妇跪在下边,王耀芬站在边上,因大夫人年纪大了,知县大人甚是体恤,还把个小马扎把大夫人坐。知县大人也甚是爽快,在堂上把状纸再看一遍,问得胡寡妇是要认祖归宗分家产,又把呈上来的遗书看了看,笑道:“王山长驾鹤西去,你这两个孩子说是王山长亲生的哪里晓得真假,便当它是真的罢。”
胡寡妇大喜,王耀芬郁闷,大夫人甚恼。公堂外围观的诸人有喜有恼。
知县又道:“便是真的,要认祖归宗也当在老山长活着时,他两眼一闭,你便认不得了。”慢悠悠翻《律法》念把胡寡妇听,道:“ 百官、百姓身亡殁后,称是别宅异居男女及妻妾等,府县多有前件诉讼。身在纵不同居,亦合收编本籍,既别居无籍,即明非子息。及加推案,皆有端由。或其母先因奸私,或素是出妻弃妾,苟祈侥幸,利彼资财,遂使真伪难分,官吏惑听。其百官,百姓身亡之后,称是在外别生男女及妻妾,先不入户籍者,一切禁断。”道:“老山长病了也有年把,这年把都不把你们母子喊回大宅去,也不曾把你们母子入户,就是不要认你们了。你们自家不去求他,候他死了才来告,迟了呢。”
胡寡妇愣了半日,结结巴巴道:“小妇人不明白,律法为何有这一条。”
知县摸着胡子笑道:“若是没得这一条,世代富贵的人家不晓得要多出多少子孙来。你是乡下无知妇人,不晓得这一条也情有可原。本官在京城候选,见多了分家争产打官司的,外宅养的子孙,从来就没有分过一个铜板。”
知县把状纸弃到地上,道:“胡氏,你便是告到官家那里,也是一般,回去罢,听讲你开着一个小客店,将养你两个孩子也够了。”
胡寡妇愣在那里不晓得动弹,过来两个衙役把她拖出公堂,她默默地拉着两个孩子的手,跟在那几个先生后头走了。
王耀芬拱手,赞道:“老大人圣明。”
知县大人冷笑道:“王耀芬,你们兄弟三个分家了?”
“已是分过了。”大夫人站起来,冷冷的说:“我三个孩子极是友爱,耀文和耀廷都把家产让把长兄了。”
“哦。”知县阴阳怪气的拖长了腔调,冷笑道:“王山长只得三个儿子么?府上不是还有几位小姐么?”
“她们出嫁时都有嫁妆,老身还没有死呢,轮不到她们分家产。”大夫人沉下脸,道:“胡寡妇既然告不成,咱们走罢。耀芬,你扶老身回去。”
啪!知县把惊堂木用力一拍,随即冷笑道:“府上分家甚是不公!本官要替你们重分。”
重分?这个官儿真不要脸,大家都惊呆了。
知县大声道:“查封富春书院,给王家子女俱发牌票,王家分家案明日再审。退堂。”
英华甚是好笑,低声道:“这官儿真是多管闲事。”
“他才不是多管闲事呢。分家经官,就要抽走三分之一。”李知远冷笑道:“书院查封,必要官卖,不只剥一层皮啊。再抽走三分之一,剩下的能有多少只有天晓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