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华因为李知远走了,在灯下闷闷发呆,乍一听母亲叫收拾行李,还问:“娘,你急着回去做什么?”
“我不急着回去。”柳三娘在女儿光洁的额头上弹了一下,笑道:“过几日等你玉薇嫂子来和你办交接,咱们回富春去!”
“啊!”英华又惊又喜,呆住了。
柳三娘把明显瘦了一圈的女儿搂在怀里,笑道:“大房那边早年不是典出去不少地嘛,你耀芬堂兄收一收拢一拢,居然收回三百来亩地,居然有个外地来的傻富翁看中他,把女儿嫁他。你大伯娘的病现在全好了,所以玉薇总算能脱身了。”
“耀芬堂兄那人……命真好。”英华皱眉。
“他那些地都在天长杜家地盘里,将来好不好难说。”柳三娘微微一笑,道:“为着将来省口舌,玉薇已将利害关系都说把耀文耀廷听了,耀文决定今科不考,等明年开恩科也是一样的,陪她到杭州来住着。休说是他,便是你大哥,他倒腾的那些地都在天长杜家地盘里,天长杜家如今是十七公子当家,行事狠辣太过。有你大哥哭的时候呢,你到家只看着,不许乱说话。”
“那就由着大哥吃亏了?”英华甚是不悦,道:“他吃亏是自找,可是会跌舅舅面子呀。”
柳三娘笑骂道:“几顷地而已,算不得大亏。让他吃个亏与他有好处。”说着自袖内抽出一个小卷轴,道:“你看,这是与你大哥准备的地,将来国子监,官学,文庙都在那一块。”
英华把卷轴摊在灯下,图中虚虚的画了几个大圈,圈中什么都没有写,唯有一处圈标着尺寸方向。英华这一向看的不少,在心里算一算,就晓得这块地足有五六亩。乡下地方五六亩地是极不值钱。可是京城的国子监是什么地方?国子监周围说是寸土寸金也不为过。在国子监附近弄这么一块地盖房,每一间房子都会有国子监的学生,外地来的举子抢着租下的,说是下蛋的母鸡也不过。
英华眯起眼打量这块地,想了半日,道:“盖三层楼不会太高罢。”
“四层楼都行。”柳三娘笑道:“这一片是咱们的地盘,你舅舅说了,建暗沟和下水管道上多花些钱,房子便是多盖一两层,多住人也无妨。那两家必是舍不得把钱花在这上头的,咱们房子盖高了,他们也不会盖低。一两年看不出来,过二三十年京城住满了人,就到他们挨骂的时候了,这是明着坑他们一把。”
英华回想小时候舅舅在她家住着,半夜下暴雨,积水漫到床上把他生生呛醒,后来舅舅受不了,找了一帮人来挖阴沟,挖到街道上时还被城厢军罚了钱,不由笑了。
柳三娘看着卷轴半日,笑眯眯道:“盖三层半,顶上半层少收租钱,也给穷学生留条活路。英华你记下来。”
英华忙跳起来寻纸笔,把这一条记下来,又道:“学生便是不穷,带着厨子烧火弄饭也甚是烦神,咱们既然是租房,很可以弄几个大厨房出租的。”
柳氏点头道:“新京城比不得东京到处都有小食店,大厨房甚好,写上写上,最少要三个。”
英华忙记下来,她们母女两个回忆从前东京生活的方便和不便,想了许多条写下来,再挑一挑捡一捡,大致就把租房的轮廓划出来了。英华在书房里做事习惯了,从新誊写就是三份。
柳三娘也不提醒女儿,乐呵呵在边上看着,候英华写完了,才道:“你五姨在舅舅和我面前极是夸你,说我把你拘在内院可惜了。回富春之后,你是专心备嫁呢,还是再揽点事儿做?”
“我做事。”英华想都不想,立刻说:“天天在家针头线脑,小里小气的实在无趣。我就觉得看往来文书极有趣。虽然我不在富春,可是就看那些文书,我闭上眼睛,就能想像新京城是个什么样儿。好像新京城就是在我眼前一点一点建起来似的,真有意思。”她说着这话,眼睛在灯下闪闪发亮。
“那是当然。”柳三娘的眼睛也亮的出奇,“再过一百年两百年,人家记得你不是谁的祖母,提起你来要说:哦,那是建新城的王家二娘子,多带劲。”
英华贴着柳三娘的耳朵说:“五姨说了,她要立一块碑,上面刻上她和我的名字,要让人家晓得我们做了什么事,再悄悄埋到哪里,总要让将来挖到碑的人吓一跳。”
“那我也要弄块碑,刻上我和你玉薇嫂子的丰功伟绩,埋到王家的坟山上去。”柳三娘在女儿背上用力拍了一下,道:“这几日把书房收拾好,过几日玉薇来了好办交接。我们家搬到府城郊外去了,你去了,必定闪瞎你的狗眼。”
眼前这一大排土墙茅草顶的房子就是新家?杏仁盈盈一笑,过来请二小姐移步,带着二小姐进了东边侧院的门,就见一道草顶长廊上挂着横幅,上头写着一串墨汁淋漓的好字——汝当一日三省,才高否?富否?帅否?否,滚去读书!
这是?英华揉着快要瞎了的狗眼,看向杏仁。杏仁低下头,轻声道:“三省草堂,名字是老爷取的,横幅是——姑爷挂的。”
难怪在杭州她娘就特别提,到家杏仁就领她来看,原来是李知远调皮了。英华笑出声来。
杏仁已经调头走出几步,笑道:“二小姐,西院住着大少爷和来三省草堂补习的亲戚朋友,吃住都是少夫人在照管,她老人家盼你来家止非一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