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呢?然后怎样了?”
下人续道:“贱货逃走时带着迷药, 早早挑中了老?爷,知道他?好心, 又看出来他?是个?当官的。所以趴在馆驿外蛰伏了很久,贱货使计玷污了咱们老?爷,还要哭闹着让老?爷把她带走。”
“哎呀!”众下人齐声,“这就带回?来了?”
小?郎呆望着檐下半边天空。
“那还能?怎的?贱蹄子?跟老?爷睡过那晚就有孕!幸亏那贱蹄子?自有天收,算计到底也没个?好结果,她就出大红死在这柴房里,留下个?小?贱种。”
“也不怪主母恨透了她母子?,主母是高门贵女,岂能?与她姐妹互称!”
“清流名声,毁于旦夕!老?爷是什么身份,礼部侍郎能?跟青楼娼女为伍吗……”
那时元熙载才知道。自己被?冷待的全部原因。
他?是娼女之子?,连妾室都不算的贱人所出。母亲恩将仇报,机关算尽。为父亲所憎恶。
可,这与自己有什么关系呢?
为什么他?不能?像兄长似的?
他?想要那间书房……
想要被?尊重,要好吃的……
他?不比兄长差啊……
该怎么做到呢?
继续接近他?。
冒死接近他?。
读书、习字、让别人通过兄长看见自己,让他?把自己引荐给更多人。
从此做哥哥的小?尾巴。
出库房,上石桥。
然后再下去石桥,卫晩岚便看到一座座屋檐翘起的高大建筑。
这一带是中书省的方向。但沿着中书省主道左右两?侧,在沿途宫灯淡淡暖橙色光晕笼罩当中,夹道落英,缀满更多。
此间只依稀拥有个?中书省的轮廓,完全区别于卫晩岚认知里的那座中书省的严谨肃穆。
没关门。
此处可登门直入。侍立的值夜宫女还朝他?们福了福,女郎眉眼间脂粉打得?很厚。
是那内官刚才所说?的豹房。
走进去,深夜并没有动物表演。
但依旧有许多偌大的笼子?,在豹房两?侧的角落里堆着,上面蒙着猩红绸缎幕布。隔着幕布能?够隐约听得?见鼻息沉重的打鼾声。
卫晩岚提提鼻子?,嗅了嗅,有动物被?关久了时,浑身散发?出来的腥膻味道,他?拧紧眉头。
再走近听,听见有动物睡觉翻滚时,利爪指甲磕碰笼身钢铁栅栏,发?出“嗒嗒”的细响。
卫晩岚咬下唇,又在袖子?里面攥紧手。
“这只狮子?是从西域来的,此战之前难逢对手,你们再不把银子?押在它?身上,就要看老?子?赚翻了……”
“放屁!辽东猛虎怎会怕你这瘦狮子?,哈哈,那老?虎故意?饿了一天,你那狮子?要被?老?虎吃了!买定离手,押啊!”
豹房深处有喧哗声。
卫晩岚听见了。但只从远远一连串的人声里隐约辨别出来个?“押”字。正要举步往声源处。那只袖子?里紧着的手,忽被?傅钧抬起来握住。
卫晩岚眼眸一缩:“?”
手在傅钧的掌心缓缓展开,傅钧给自己塞进手里的是几片薄荷,不知道在行宫哪处摘的。
叶子?贴在卫晩岚的掌心。柔柔软软的。
卫晩岚不解其意?,脚步已走到了中书省最大的一处独立区域。
若是在长安宫廷,这里是摄政王办公的地?方,闲人莫入,纵使是紫袍金带的大魏重臣,亦都得?在此门外规规矩矩排队。更遑论外头站着重甲金吾卫,绝对不可以擅闯。
而现在这外面有两?个?笑面迎人的太?监,手里牵着狗。
那狗很凶,目露精光,待人并不友好。
太?监放狗在来者跟前嗅了几嗅,涎水沿着狗嘴滴滴答答流淌直下,卫晩岚背后的鸡皮疙瘩已起了几层,头一回?控制住了去揉揉狗脑袋的冲动,厌恶到想躲。
“贵客请进。”
此时那门敞开了:
仿佛在顷刻间走进另外的世界,喧哗声如潮水奔涌。
在卫晩岚眼前陡然呈现出一幅宏大荒唐的场景,他?看见屋里有许多衣着珠光宝气的宾客,他?们围绕成堵环形的人墙。人墙里传来猛兽的嘶吼跟血腥气。
亢奋的宾客大声呼号着“咬啊”“斗啊”……声音气味,越发?激起人性压抑深处的恶念。与元熙载有往来的宾客们,在洛阳行宫之外,道貌岸然的城中富商、朝廷栋梁的人们,各个?表现出不同寻常的狰狞。
斗、兽。
卫晩岚踮起脚尖,往人墙缝隙里看了一眼。
被?喂过兴奋药的两?头野兽,有着瞳孔布满血丝的眼睛,它?们部分地?方皮肉已经鲜血淋淋,还有部分地?方露出苍白骨头。与对方不死不休。
这些本该是毛茸茸的,天真的动物。
他?曾将百兽园所有珍兽放归丛林。
而这些人……
眼眶突然好酸好酸。
卫晩岚胃里感觉到阵阵翻搅。小?和平鸽看不了这个?。他?会哭。
但他?又不敢在萧霁跟傅钧面前哭。就把薄荷叶子?放在鼻子?底下深深地?嗅了几嗅,鼻端喉咙渗进去丝丝清凉,他?抿紧干涸的嘴唇,退到个?僻静处,扁嘴自己对自己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