围退兵,唐军不可能一直呆在这里不走,在返回泗沘城的途中黑齿常之就可以大做文章了。
虽然晨雾还没有完全散去,但王文佐依然可以看得出百济人的营地已经空空荡荡,只余篝火的残烟,那是用来焚毁昨日战死的百济士兵尸体的,空气中似乎还残留有尸体被焚烧时特有的焦臭味。王文佐吐出一口长气,低下头感谢上天,总算是熬过这一关了。
“真是多亏了文佐的军器呀!”柳安低声道:“否则我们恐怕都已经埋骨异国了!”
“这是大家齐心协力的结果,又岂是我一人之功!”
“文佐,你就不要自谦了!”柳安摇了摇头:“要不你问问其他人?万敌、法僧、弘度、你们几个觉得是不是呀?”
“团头说的是!”崔弘度应道:“我军不过数百,外头的百济贼至少有两千,又有长牌遮拦,若是没有文佐的强弩,我等最多能坚持个两三日!”
“是呀,贼人来势如此凶猛,我本来还以为这次要见菩萨了,连辞世诗都想好了,想不到却不用死了!”沈法僧说到这里,笑了起来。他祖上本是江南望族,隋灭陈后他这一支被迁到了山东,自小便舍到了寺中出家,十四岁兄长早亡才还俗继承家业,还保留了许多寺中的习惯,身高体壮,使的一手好长槊。
“照我看百济贼的举动有些蹊跷!”陈万敌冷声道:“会不会是有诈?”
“有诈?”
“不错!”陈万敌道:“昨夜贼人死伤虽然不少,但在不过是些乌合之众,并未伤元气,怎么会这么容易就退了?别忘了,这次贼人势头凶猛,又有高句丽和倭人的外援,只怕刘总管一时半会也抽不出多少人手来,又怎么会这么轻易就放过我们?”
众人都是久经行伍之人,立刻也回过味来。柳安思忖了片刻,目光转到了王文佐身上:“文佐,万敌所言也颇有道理,若是贼人伪作退去,我军退兵后再来个回马枪,那当如何应对?”
“回马枪可能性不大!”王文佐摇了摇头:“贼人有数千之众,往返奔波百里,不用打就先累死了。倒是有可能留一贼将,领数十敢死之众伏于山间,乘夜行侥幸之事,这倒是不可不防!”
“文佐所言甚是,那可有防备之策?”
“天黑交兵,难辨敌我,若是预先约好口令,严加防备,便不怕贼人夜袭!”
“嗯,那以何为口令呢?”
王文佐犹豫了一下,一旁的沈法僧插口道:“不如便以薛道衡的《昔昔盐》为口令如何?各队各用其中一句,自然不会用错,想必百济贼也不会知晓上国之文采风流!”
“此法甚好!”
“法僧此法甚妙,果然不愧是大家子弟!”
沈法僧此言一出,众人皆齐声赞好。原来他口中的薛道衡乃是前朝诗人,此人出身河东薛氏,天资早慧,少年便文名大著,与卢思道、李德林齐名,为天子秘书,世人皆视为文章宗师,尤善五言,每有作品出,便是敌国的南陈上下也无不吟哦,这首《昔昔盐》更是流传后世的名作。
柳安、沈法僧等人虽然都是出自士家,也无不知晓。而百济的上层虽然也有学习汉学,但一般都是《汉书》、《左传》这些经史之学或者佛经,对于近世中国的诗歌却所知甚少,无需担心被对方破解。唯有王文佐不知所云,站在那儿一时间也不知道该如何接口。幸好众人也没注意到他的异常,便依照昔昔盐前后循序,每队分到两句,以为各队的口令,以为夜里辨析敌我之用。
昔昔盐垂柳覆金堤,蘼芜叶复齐。
水溢芙蓉沼,花飞桃李蹊。
采桑秦氏女,织锦窦家妻。
关山别荡子,风月守空闺。
恒敛千金笑,长垂双玉啼。
盘龙随镜隐,彩凤逐帷低。
飞魂同夜鹊,倦寝忆晨鸡。
暗牖悬蛛网,空梁落燕泥。
前年过代北,今岁往辽西。
一去无消息,那能惜马蹄?
作者薛道衡因为文才过人,为同样以文才自负的隋炀帝杨广所妒恨,后被隋炀帝所杀。据说隋炀帝在其临死前派人询问,更能作“空梁落燕泥”否?)
细雨飘落,脚下的泥土松软不堪,随着踩踏缓缓下限。黑齿常之小心的选择了一块裸岩作为自己的落脚地,俯瞰着下方的营火。唐军的营垒布置在山谷中一块地势较高的岩地上,帐篷、鹿角、旗帜、装满辎重的大车,在烟雾中时隐时现。他皱着眉头看了看天空,他不喜欢这场雨,雨水让土地变得松软,这对夜袭者可不是什么好事情,雨水会带走自己部下的体温,他们没有帐篷,也不可能像下面的敌人那样点火取暖。
螳螂与蝉
黑齿常之凝视着谷地中的敌人,就好像一尊石像,直到将一切都刻在脑海里。他才转身离开,在曲折的山路上走了至少一里半路,穿过荆棘、树枝和纠缠在一起的灌木,方才来到一棵大橡树下。庞大茂密的树冠足以遮挡雨水,数十个身着皮裘的汉子齐刷刷的站起身来,向黑齿常之躬身行礼。
“唐人将自己的营地放在谷地中央的石地上!”黑齿常之折断一根树枝,便在泥地上一边画一边讲解起来:“这样有两个好处:第一,不用站在烂泥地里过夜;第二,占据高地,四周的泥泞对于进攻者也是一个阻碍!但也有一个坏处……”说到这里,他稍微停顿了一下,目光扫过四周的部下:“石地是长条形的,所以唐人的营地也是长条形的,如果我们分成两路,同时攻击他们的两头,唐人就会以为他们被包围了,到了那个时候……”黑齿常之猛地挥了一下胳膊。
众人们交换了眼色,都从同伴的目光中看出兴奋,他们都是数代跟随黑齿常之家族的部曲,身经百战,很清楚战场上最重要的不是你实际有多强,而是看起来有多强,尤其是在夜里,白天怯懦者还可以依仗人数,但夜里唯一能倚靠的唯有自己。
王文佐躺在鹿皮上,浑身酸疼,虽然有马,但为了避免引来两侧山坡上百济弓手的毒矢,他不得不徒步行军,把自己隐藏在士兵的行列里。连绵的细雨把道路变得泥泞,每一步都不得不费尽力气才能把脚从泥泞中拔出,他现在最大的愿望就是来只装满热水的木桶,好好泡泡脚,来只烤的香喷喷的鸡,再来张干净的床,可现实中唯有柴捆、鹿皮和硬的足以磕掉牙的干饼。
“主人!”门帘被掀开,进来一个熟悉的身影。
“桑丘?什么事?”
“袁飞想见您,他说有要紧事情要向您禀告!”
“要紧事情?”王文佐下意识的握住了身旁的刀柄:“带他进来!”
“郎君!”袁飞屈膝跪下,他从怀中摸出一样东西,放到王文佐面前:“这是刚刚在附近一个山坳的树上发现的!”
那是一块半透明的固体,约莫有大拇指大小,王文佐看了看,凑到鼻子旁闻了闻,用不确定的口气问道:“是松脂?”
“对!”袁飞的声音里有压抑不住的兴奋:“就是松脂!”
“有多少?”
“很多,很多树上都有被劈砍的痕迹,就是最近一天的事情!”
王文佐点了点头,握紧了拳头。夜袭肯定要放火,在雨夜里还有什么比沾满松脂的树枝更好的纵火物呢?袁飞的发现只有一种可能,百济人已经追上来了,就潜伏在周围,随时可能发动进攻。
“你做的非常好,袁飞!比我对你的期望还要好!”王文佐站起身来,轻轻的拍了拍跪在地上那个男人的肩膀:“待到回到泗沘,我一定会向上头禀告你的功劳,兑现原先的承诺!”
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