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瑜白跟在小皇帝身边多年,虽然说起来可能有些僭越,但他是真的把小皇帝当做自己的幼子来疼的。
他是扶着小皇帝从一个没人疼没人爱的孤僻孩子一路走到今天这个位置的。
所以只需要看小皇帝的眼神,就能知道对方心里在想什么。
即便如今已经登上皇位,但童年时期的阴影也只是被埋藏起来罢了,根本没有遗忘。
陈瑜白一直对此很担心,如今小皇帝还年轻,对他也还算信任,而且登基时间尚短,加之还有庆王这个威胁在侧,所以还处于谨慎本分,比较听话的阶段。
但是以后呢?
等到庆王及其余孽被清缴,自己也年迈致仕,到时候小皇帝正值一个男人最好的年华,到时候还有谁能说得动他?
倘若他一直如现在这般正直清明倒也罢了。
但是陈瑜白心里清楚,那把凌驾于万万人之上的龙椅的威力。
它像是一个会把人内心私慾无限放大的魔器,会把一个人变得连他自己都不认识。
就像先帝临终前的几年一般,随着身体日渐孱弱,他就变得越来越贪恋皇权,用尽一切力气想要抓住自己所剩无多的时光。
猜忌、多疑、杯弓蛇影……一个原本受人爱戴的明君,最终变得褊狭昏聩。
一方面怀疑大臣,一方面又放任皇子们互相争斗,若非是祖宗基业稳固,怕是江山都得让他给折腾没了。
如今瑞王余党还隐身于广西的十万大山里,庆王更是直接占据封地,就差自封为王,扯旗造反了。
瑞王余党群龙无首,躲在广西还算安分,如今也腾不出手去收拾他们。
庆王那边却一直小动作不断,如今派去的人应该都已经跟西夏接上头了,只是不知道西夏会如何抉择。
如今这个烂摊子,短时间内怕是都不好解决。
陈瑜白上了年纪,平时对喝酒已经比较控制了,今天比往常多吃了几杯酒,也比平时想得多了许多。
他心里一边感慨,一边环顾殿内,最终目光落在薛承身上。
如果自己能够再坚持上个十年八年的,到时候薛承应该就能够成为大齐的肱股之臣了吧?
想到这儿他又有些好笑地摇摇头,觉得自己真是贪心,活到这把年纪还能处理政务已经很是难得,竟还兀自贪心不足。
但是看如今大齐这内忧外患的情势,他即便是走怕是也走的不安心。
唉,努力多活几年,至少要看到庆王伏法才行。
想到这里,他看向薛承的眼神又热切了几分。
薛承自幼习武,五感都很敏锐,早就发现了陈瑜白的目光总从自己身上扫过,神情也有些奇怪。
「海鲜冬瓜盅。」
就在薛承考虑要不要过去询问一下是否有什么事吩咐的时候,今天最后一道压轴的汤菜终于上桌了。
四个小太监抬着一个硕大的冬瓜过来,冬瓜下面还垫着一个可以转动的底座。
冬瓜皮上雕着许多图案,放下之后缓缓转动之下,大家才看清楚。
这幅图画竟然是从大齐都城开始,一路雕到青唐,赫然是吐蕃王入京的路线以及一路经过的各道府的风土人情。
自从跟大齐交好以来,两国之间的贸易多了许多,加上丝绸之路的畅通,让许多大齐商人也常年住在青唐城,所以城内也开了多家大齐风味的酒楼或是小馆。
王宫内的饮食也早已不像多年前那样粗放。
加之吐蕃王早就听说大齐的膳食十分精緻,所以开始并未觉得太过惊奇。
但是此时上桌的冬瓜盅,却彻底将他给震撼了。
这样一幅画即便是画在纸上,也可以称为佳作了,如今却被人用刀雕刻在圆滚滚的冬瓜上,而且线条还这般纤细精緻,人像物品全都栩栩如生,当真是神乎其技。
「大齐果然是人才辈出,万万想不到这样一幅佳作竟然是雕在冬瓜的表面,与其说是食物,倒不如说是一件精美的摆件。」吐蕃王说罢又道,「不过也只有这样精美的刀工,才能配得上夏娘子的精湛厨艺。」
小皇帝闻言登时露出笑容道:「吐蕃王有所不知,这个冬瓜上的雕刻,虽然画稿出自宫中画师之手,但其实画的内容是夏娘子指定的,冬瓜上的图案也是夏娘子亲手雕刻而成,充分表示了她的用心。」
连从未见过夏月初的嘉勒斯赉也不得不承认,这样一个即便在大齐也堪称优秀的女人,难怪扎拉钦见过一面就陷进去了。
尤其她还不像一般的大齐女子一样,只会埋头在家里相夫教子,居然能够亲自拆解一头骆驼。
当然,嘉勒斯赉对此还是有些怀疑的,他觉得肯定当时肯定是有帮手的,只不过扎拉钦选择性的无视了。
用一句大齐的话来说,那就是情人眼里出西施。
所以他看到扎拉钦再次开始双眼反光也丝毫不觉得意外,想用眼神警告他一番,可惜对方的目光就像是被黏在冬瓜上了一样,根本就不往他这边看。
冬瓜盅的盖子被打开放在一边,海鲜的味道经过冬瓜的中和,鲜美中带着清甜。
冬瓜盅内有虾、蟹和各种贝类、鱿鱼等等海产,其实就是夏月初根据后世的海鲜大咖得来的灵感,混合的海产,改变了调味方式,做成了清淡口感,作为压轴的汤菜,可以说是十分合适了。
冬瓜内的汤汁除了高汤和海鲜的味道,还在蒸製过程中,将冬瓜的清新味道都吸收过来。
一碗碗热气腾腾的海鲜汤摆到众人面前,趁热喝一口下肚,鲜甜的味道直衝头顶,让人忍不住想要眯起眼睛静静享受。
微烫的汤汁顺着食道一路滚落入胃,鲜味却还在嘴巴里久久萦绕不肯离开,让人回味不已。
汤麵上虽然有点点油光,但其实只是从蟹黄虾黄从煮出来的,喝起来半点儿都不油腻。
半碗汤下肚,烫心暖胃,给前面吃过的东西做了一个干净利落的整理和收尾,舒坦得叫人想要长长地吁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