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庆幸这位徐郎君没有拖延时间,让自己可以和姐姐见最后一面。
徐韶华没有进去,那是属于竹青和桃红的时间。
竹青是两刻钟后走出来了的,他面色苍白,双目通红,那只提笔作画的手,被他咬破,在衣裳上写了两个血字:
‘多谢’
徐韶华摇了摇头:
“若是早知道令姐是那日闯屋的女娘,我该早日救下她,也不至于……”
桃红的死,除了因为病症之外,更多的是近来的一次殴打,肋骨插进肺叶,就连卫知徵让人将她救出来的时候,大夫都不知道桃红是怎么活下来的。
所幸,桃红的坚持,终于让她见到了弟弟。
可惜,那是今生最后一面。
竹青涕不成声,随后冲着徐韶华,“扑通”一声跪了下来,徐韶华忙要将他扶起来,可是他死活躲着不让徐韶华碰。
随后,竹青又咬破一根手指,在衣服上写着:
‘报仇’
那字力透纸背,见者动容,徐韶华心中一时百味杂陈,他确实想要借竹青之手,让常家下场。
可是,他从未想过此事会有这般惨烈的内情。
徐韶华沉默良久,这才哑声道:
“你可知,常家侯爵之尊,这世间唯有皇权可以处决他。”
‘告御状’
竹青写的坚定有力,姐姐若死他绝不独活,但死前,他也要看着那害他们姐弟至此的人,为他们陪葬!
徐韶华看罢,只叹息一声:
“此事,需要三日准备,这三日你也好好考虑考虑,若是你后悔了,尚且还来得及。”
‘不悔’
竹青摇了摇头,徐韶华扶起了他,让他送桃红最后一程。
桃红是在次日午时离开的,这一日,晴空万里,碧空如洗,一只翩跹的秋蝶飞过,桃红那张苍白的面上,有一瞬红润:
“真美。”
那个爱花的女娘,看着秋日最后的蝴蝶,彻底陷入沉睡。
……
近日,乐阳侯府得了一位画师,据说其颇擅画,最擅人像画,更能以老画少,以少画老。
听说,他第一副画,便是乐阳侯的亲爹,那位英年早逝的老乐阳侯,画成之日,连乐阳侯都忍不住掩面而泣,冲着画像细表了一整日的哀思,这才作罢。
一时间,京中之人纷纷想要上门求画,雪花般的帖子飞到了乐阳侯府的大门前,让那门子说的嘴皮子都要磨出泡了,也不曾罢休。
与此同时,卫知徵正拥着狐裘,与徐韶华在屋中对弈,卫知徵忍不住提醒徐韶华:
“还有五日便是月试,你便不慌吗?”
“本月我能上的六艺课只有两科,如今尚有两月的缓冲期,届时尽力即是。倒是卫同窗你抱病在身,那日若不能赴考,下次我要在何处寻你?”
徐韶华笑眯眯的说着,卫知徵忍不住瞪了徐韶华一眼:
“我不管,这乐艺之首的名次若不是你,待我回去,谁占了我就弄谁!”
“整日满口打打杀杀,又不曾见你真如何。”
卫知徵一时哑口无言,随后忍不住看着徐韶华说道:
“我,我确实比不得你。”
卫知徵这几日即便是病着,却也知道些他爹和徐韶华私底下安排的事儿。
若是那竹青真的告御状成功了,别说常齐昀,整个常家有一个算一个,那都得死!
卫知徵忍不住用舌尖顶了顶内颊,比狠,他确实比不过面前坐着的这位!
“可是,你对那竹青也真是够好,竟然让我爹都同意给他借势,圣上思先帝已久,若是得知此事自然召见,倒是免去了他的皮肉之苦。”
“他还不够苦吗?”
徐韶华反问了一句,卫知徵抿了抿唇,忍不住嘟囔:
“总之,你真是太奇怪了!他哪里值得那么费心了?”
“一个竹青,死不足惜,可一个画艺大家,若是被逼的走投无路,愤而告御状,那才是举世瞩目之事。
唯有如此,才能有把握让常家付出应有的代价……”
“道理我都知道,只不过,你到底是如何劝服我爹答应你做这件事?他为了避祸,连我这个亲儿子都舍得。”
卫知徵的话中带着一丝讥讽,徐韶华看了卫知徵一眼,缓缓道:
“你又怎知,令尊此行不是为了避祸?”
是当安王的提线木偶,还是让安王看到些真本事,愿意提携,共同进步?
乐阳侯有时候胆子很小,有时候又胆子很大。
“你输了。”
徐韶华捻起一枚白子落下,笑吟吟道。
自右相略输安王一筹之后, 朝堂之上便有种一边倒的趋势,首先是右相刚安插进刑部的给事中被下了大狱。
而之后,安王又开始以各省秋粮将入, 需要盘库为由, 将户部里常家安插的人手直接踢了出去。
一时间,朝堂之上分外热闹,便是景帝这两日耳根子都不得清静。
这日, 景帝放下了请安折子, 轻轻叹了一口气, 安王这次大手笔的将户部一通肃清, 不动则已, 一动惊人。
只被安王清理出来的人手,便足足有二十余人, 虽然因为右相的袒护他们只是被贬职, 可偌大的户部也不过才百余人!
“可惜,可惜……”
若是这二十余人的人手是自己的,那便好了。
不过,以景帝对朝中动向的了解,这二十余人, 十有八九不是右相的人手, 而是常家的。
纵使勋贵没落,可到底汲汲营营多年, 还是有些家底的。
景帝思及自身,父皇倒是留下了一笔不小的家业, 可是前狼后虎, 他实在不知自己何时才能将这笔家业握在自己手中。
景帝不由叹息一声,一时有感而发, 怔怔的看着桌上的奏折,久久不语。
德安自幼在景帝身旁照看,他见圣上如此,便知是圣上又想起了朝堂上的糟心事儿。
可如今右相掌权,圣上即便再如何忧心,也不过是……为难自己的身子罢了。
德安实在不愿意见着景帝这般,他冥思苦想片刻,随后灵机一动,去茶水房端了一盏碧螺春送上,随后这才笑着道:
“圣上喝茶,听说这两日,咱们京城可热闹的紧,尤其是乐阳侯府上,那是谁都想拜会呢!”
景帝回过神,看向德安,询问道:
“乐阳侯府?朕这两年,在宫宴上倒是见乐阳侯越坐越远了,难得这般炙手可热,可知是因为什么?”
德安弓着腰,笑着道:
“听说是乐阳侯府上来了一位画艺大家,颇擅人像,最妙的是,其能以乐阳侯入画,画出来的却与老乐阳侯一般无二!”
德安这话一出,景帝端着茶水的动作一顿:
“当真有这样的本事?那你说,若是让他来画一副先帝的画像……”
景帝抿了抿唇,父皇一辈子东征西讨,从未有过闲下来的时候,至于静坐的画像自然是从未有过的。
以至于景帝每每思念之时,只能看着冷冰冰的牌位,脑中却是父皇那不甚清晰的面容。
德安闻言,只低声道:
“您可传乐阳侯带画师入宫,一试便知。”
景帝沉吟了一下,点了点头:
“如此,你便带朕的旨意,去请乐阳侯和那画师入宫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