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萨贝达已有许久不来这里。夜色总是残暴又迷人,他的幸福与不幸都在夜色中发生,夜色是一条混浊的河。
一个女人伫立在河边,夜风掀起她的裙摆,女人的脸庞于半明半暗中渐渐浮现,那双眼睛不是他所想的凌冽明艳,而是温和内敛的。
“克罗托。”他叫出了她的名字。
“奈布。你终于来了,”她笑了,目光柔和,“我好想你。我在等你。等你等了好久。那么久、那么多年。以前如此,现在也是如此。都是我在等你。你没有什么话想说的吗?”
“没有。”他说道,“你过得挺好,看上去如此。我也希望如此。所以我不会多问。”
她的微笑凝滞了,克罗托不再笑了,像有人扯着她的嘴角般,她像一个演戏疲累的女演员,不,她此刻就是。“团长有更换女主演的打算,”她说道,“如果……我说如果、有一天我成为了女主演,你会……”
“恭喜你。”他抢先一步接了话。
“什么……恭喜我?哈哈,这是祝福还是诅咒啊……”她的眼睛瞪大了,她仿佛听不见外界的任何声音,一步一步向他走来,“如果我成为了首席演员,你会选择我吗?团长说最近贝拉的状态有些起伏……”
“我会支持你的。”他说。
“我要的不是这个!!”她突然扯着他的衣领,萨贝达从未想过克罗托的力气如此之大,他被她推到河里去,河中她湿漉漉的头发像条蛇一般盘在他的鼻尖上,他面对着那双蓝色的、紧缩的眼睛,她像只蓝化的森王蛇,对着他现出了牙,“我等了你那么久——看了你那么久、你觉得我需要这个吗?”
她的双手卡着萨贝达的脖颈,一只腿压在他胸口上,水涌上他的口鼻,那股熟悉的刺辣感又涌了上来,他抓着她的手臂,示意她松手。
“咳、呕——”
克罗托松开了手,她的手指钻进他的头发里,使他的脑袋紧贴她的额头上,“如果你未学过修辞,把狡黠老撒旦师从,扔掉它,因为你不懂,或认为我歇斯底里。可若你不耽于沉醉,懂得注视深渊之底,读吧,为了学会爱我,忍受痛苦的好奇灵魂,去寻觅你的天堂,怜悯我……不然,我诅咒你!”
“我从未要你等我。”他说道。
“如果我自愿等你呢?”她的声音颤抖着。
“那我该感谢你。”
“还有呢?”
“但我不是为此而来。”
“这一切——都是为了她吗?”她声嘶力竭道。
“不全是。”他说道,“这个月过后我就要走,我只是来处理一些事。”
“你会走?你要去哪里?如果我成为了女主演,你会留下来吗?”
“你的能力可以胜任女主演。”
“是这样吗?”她苍白的脸上终于扯出一抹微笑,“我再也不问你了,问了也是自取其辱。”她从水里起身,水滴答滴答地从衣裙上落下,“我会成为女主演的,”她低下头对他说,“再也没人能把你从我身边夺走。再也没有。”
萨贝达湿着身子回到了旅馆,他始终想不明白克罗托为什么会抱有这样的感情,或许等她当上了女主演,这一切便会迎刃而解。一瓶香水放在他的桌前,旁边附着一条与红色丝巾图案相同的白丝巾。
《阿特洛波斯的绳索》开演在即。萨贝达出了旅馆门,却发现已有人在此等候。
“你不与我同行么?我在二楼有间包厢,在那儿观感更好。”梅洛笛“礼貌”地把他“请”上了马车。
“我为什么要和你同行?”萨贝达觉得好笑。
“你现在想下车就跳车吧,萨贝达先生。”
他瞪了梅洛笛一眼,而对方却微笑道,“这会是最好的一出戏。亲爱的大侦探。”
萨贝达总觉得莫名不安。他想起那只在马车下垂死的鸟,惊慌无助地拍打着翅膀。
梅洛笛朝门童点了点头,带着萨贝达去了二楼包厢。
萨贝达看着观众席渐渐挤满人头。音乐响起,女主演缓缓从阶梯下去,萨贝达见到了姐姐拉克西丝的情人、由罗纳德扮演的男主角——贝恩。剧本中的阿特洛波斯继承了姐姐拉克西丝的一切,荣耀、财富、期望以及情人。
“你知道这个剧的有趣之处是什么吗?”梅洛笛特地戴了副眼睛,他咬着萨贝达的耳朵问道。
“有趣之处是你戴了副蠢死人的眼镜吗?”萨贝达的注意力不在此处,他盯着台上的贝拉,她的目光似乎在寻找什么,她与往日不同,她看起来明眸善睐、顾盼生姿。与克罗托说的大相径庭。
“是谁中毒已深!睁大双眼,我的眼睛,我要承载更多光彩!更多的!更多的!我只能孤注一掷!为了舞台,为了你的目光永远闪烁!为梦想,为永不谢幕的幻梦!”
贝拉缓缓走向升降台。
“那真是深浓得化不开的爱啊!像野兔一样热、像蝙蝠一样瞎、像骨头一样干、像甜菜一样红、像帽子一样疯!”
音乐变调,变得沉静、诡异,灯光打到扮演贝恩的罗纳德身上,他唱道,“你不是拉克西丝,你也比不上拉克西丝!”
“看见了吗?”梅洛笛在萨贝达耳边笑道,“此段是贝恩发现阿特洛波斯假扮姐姐拉克西丝的事情败露,但此刻的阿特洛波斯已无心于此,她如此深切地感受到了拉克西丝的压力,但她为何此刻心情愉悦?”
灯光又打到了贝拉夫人身上,“我不是拉克西丝!我也不会成为拉克西丝了!”她微笑道,站在升降台的高处,“看我!看我!贝恩!”她伸出手,探出身子去,她理应看到了他,他就在二楼的包厢里与她对视,在她眼里,他却是模模糊糊的一片,他像模糊重影的光点,雨滴密集的窗子后不完整的影子,她眨了眨眼睛,想要把他看个完全。她的手放到了栏杆上——
她绽开一个欣喜的笑,她终于碰到他了。她的手停在半空。
咚。随后绽开在自己最不喜欢的红色里。
他的眼睛蓦然睁大了。梅洛笛愉悦的笑声在一旁响起。“好一对痴男怨女。”对方甚至鼓起了掌。
罗纳德站在她旁边,多惨啊,她像一束摔裂的玫瑰,边边角角都染成了红色,他竭力压下嘴角的狂喜,走到她身边,借着探鼻息的动作,用仅有他们两个人的声音说道,“你输了。”
她微微扭头,似乎用尽全身的力气,“输……是你。”她笑了,睁着迷蒙不清的眼睛,盯着舞台的灯光一动不动,直到他确认她真死后,才对他们遗憾地摇了摇头。她死了,死人不会说话,就像他的父亲一样,死人不会为自己辩解,死人哪有什么输赢。罗纳德那点欣喜瞬间烟消云散,他又阴沉下来,他看向了二楼包厢,萨贝达已不在那里。也许去报警了吧?又或许去找了医生,不过这没关系,这都不会改变贝拉已死的结局。他赢了。他赢了。人果然不会一直倒霉。
罗纳德走到人群中去,为这出贝拉主演的戏剧落下帷幕,“她死前没有太痛苦。”他说。
萨贝达脑子嗡嗡地响,所有的事都像沸水里煮的玻璃碎片,人们的尖叫、汹涌的群众和香槟色的灯光把他的头扎得很痛,梅洛笛的指头摩挲按揉他的头皮,戒指冰凉坚硬的质感碾过他的神经。梅洛笛凑到萨贝达耳边,仿佛要说些安慰的话。“她死了。”他恶毒地笑着,说道。
萨贝达忽然想到了什么,他扯着梅洛笛的袖子,说道:“求你,不要解剖她的尸体,她不会希望自己变成那个样子的。”
“晚了,侦探,”他狞笑道,“请求检验尸体不是你的职责么?我已经为警官引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