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侠士面带犹疑,只当是他第一次来到此处被震撼到,微笑着开口:“稍等我去通禀龙君,还请贵客稍候。”
侠士木木地点了点头,趁着无人注意到处乱瞟。近处的樱树、漱心堂、诸贤殿,目光所至之处和他记忆中的格局应是完全一样。
倘若如此,那么人……
不对,人并不一样。
侠士摇摇头打消了自己的这个想法,起码长歌门内自己熟悉的那个人,已经不再是自己认识的他了。他们之间仿佛隔绝了一层比先前还要厚重的屏障,使得侠士不得不重新织起与他相交集的网,同时重新审视自己那些被埋藏在心底的秘密。
比如……不可言说的心动。
可如今,面对同样陷入困境的另一个杨青月,自己又能做得了什么呢?
侠士的思索很快被一阵脚步声打断,他抬起头便看到与自己曾有过一面之缘的长歌老门主杨尹安与夫人吴青青出现在大堂之中。侠士规规矩矩地行了礼,而这位“洞庭龙君”一边打量侠士一边问道:“这位客人难道不是来自人间吗?又为何出现在这里?”
侠士面容肃然,恭敬地将怀中的书信取出递给龙王夫妇:“我偶然经过泾水之畔,意外见到了龙君的长子杨青月被禁足在云海之上,并且与群羊为伴,神色萧索……我于心不忍询问他发生了什么,他回答说自己被夫家泾河柳氏所欺而囚困于此,拜托我传信给您告知此事。这便是大公子的信,还请您验看。”
一番话下来侠士言谈掷地有声,却并未注意自己对杨青月的称谓前后有所不同。然而他口中的描述太过离奇,堂内众人并未注意到这等细节,只是纷纷瞠目结舌,有几个侍女甚至失色地小声惊呼起来。
杨尹安最先反应过来,双手迅疾地拆开那封信,和吴夫人一起快速地扫过信中内容,情难自抑地悲泣道:“是我识人不清,竟亲手将青月送入这等囚笼!幸好有君在此,想来他终有希望重获自由回归家乡了!”
听龙王这样说,堂中的侍女和书童,以及闻讯而来的弟子们便知道侠士所说是真实的,一时不禁痛哭出声。泣声绕梁不绝,杨尹安忽然想到了什么似的向他们做出一个“噤声”的动作,低低开口:
“小声些!莫要让钱塘君知晓!”
侠士不解,“钱塘君”又是谁?难道是什么不好惹的大人物吗?他一脸疑惑地望向杨尹安。
可就在此刻,侠士头顶传来一声嘶厉的龙吟,如同千雷万霆响彻云霄,惊得他脚底踉跄差点摔倒。一个赤金色的身影从堂外直扑而来,侠士震恐下意识想挡在杨尹安夫妇面前,却被这道看起来凶煞实际颇有分寸的光焰拂到了一旁。而后,这道光焰渐渐收敛成为一个眉目更为年轻的青年。
侠士瞪大了眼睛看向青年,感觉自己的下巴都快要掉下去了——
这这这,这不是……
“我就知道柳惊涛不是什么好东西!大哥嫁过去居然还要受这样的苦!”
“钱塘君”杨逸飞义愤填膺,牙关紧咬几乎发出咯咯声。
侠士大气也不敢出,整个人缩到角落试图从众人眼中消失。虽然先前与杨逸飞有过交集,侠士印象里的青年总是一副彬彬有礼温文尔雅的模样,从未有过如此盛怒。
可事情的发展偏不随他意,杨尹安无可奈何地指着侠士对杨逸飞说:“你大哥请这位侠士来传信,具体情况还得再问问他。”
眼见着另一个世界的另一个熟人用陌生的眼光打量着自己,侠士颤颤巍巍地站直了身体迎接着杨逸飞不信任的目光,强撑着行了礼:
“见过钱塘君。此事千真万确,甚至……为了封印灵力,长公子他甚至被迫戴上了枷锁。”
侠士硬着头皮将话说完,顷刻后觉得自己因极大的威压睁不开双眼,身躯仿佛被裹挟在狂乱的霰雪雨雹之中。等他奋力睁开眼睛,却只见杨逸飞化身的赤金光焰像一道激电般冲出殿门奔向天际。
“等、等等!!”
侠士不知自己哪里来的勇气,竭尽全力抓住那丝刺眼光芒的尾端,一下子被带上了高空。他不敢往下看越来越小的建筑,横下心阖眼死死抓住了那片龙鳞。在极目的黑暗中,侠士似乎看到了孤孑一身的杨青月,脸颊上无声滑落的一滴泪水。
那是侠士不敢想象的,在另一个世界中从未展现出脆弱一面的,长歌门大公子的眼泪。
因盛怒飞往泾水的杨逸飞在半路上才发现跟随着自己的侠士,本就在气头上的他语气不善地质问道:“你来干什么?”
随着他的吐息,云海中一阵涛涌波襄,震得侠士几乎抓不紧龙鳞,只得带了些许讨好回应他:
“虽然我帮不上什么忙……但我不想留在龙宫,我会坐立不安的!”
这回答一半是侠士的真实想法,另一半则出自内心深处不可言说的心意。杨逸飞没再继续追问,虽然“哼”了一声以示不屑,却暗地里在侠士身上结了个透明的结界用于保护,同时叮嘱道:
“之后你不要到处走动,小心被误伤!”
眼见着泾水越来越近,侠士感觉自己的心脏狂跳,眼睛也开始四处寻找杨青月所在之处。也许是他们一行飞湍走壑声势汹汹,得知了消息的泾河长公子柳惊涛同样化身龙形跃出水面,与杨逸飞纠缠起来。争斗一触即发,怒气冲天的杨逸飞也顾不得侠士了,两人交手的一瞬便惹得惊涛骇浪、天地失色。
江涛簸岸,云雪埋山,混乱中侠士忽地想到失了灵力的杨青月应该还在囚笼之中,万一被狂怒的杨逸飞那不分敌我的攻势伤到,自己前番的努力岂不是功亏一篑!
思至此处,侠士拔腿就跑,甚至忘记了杨逸飞刚刚让他不要乱动的嘱咐。而此时星流霆击,一道闪电划破天际,忽起飞沙迷了侠士的双眼,还未等他反应过来,头顶正砸下一块巨石,根本避之不及。
“……不!”
这般生死关头,侠士双腿如同灌铅一般根本无法移动,只好绝望地闭上眼睛。电光石火间,他感觉自己腾空而起,如跃云霄——待睁眼低头,侠士便看见腰上缠了一圈眼熟的锁链,而身体则靠着这铁链悬到了半空之中,顺着向上看去,一滴温热的血直直地落在他的额头上。
是杨青月借着手腕上的桎梏将侠士救了上来,但明显有些力不从心,腕间旧伤迸裂流出了血。侠士心痛如绞,却又不敢有太大的动作,只得尽力唤道:“我没事!你可以松手将我放下去……呃!!”
受到冲击的铁链瞬间崩断,侠士失去倚靠无助地坠落下去,而巨大的冲力同样扯拽着杨青月从空中跌落。不远处雷车驾雨电如狂矢,侠士头晕目眩甚至连惊恐的尖叫都喊不出来——
难道他们二人今日就要命丧于此?可自己还没有完成杨青月的心愿,还没有带他离开这囚笼、陪伴他回归故乡……
就在这时,他眼前闪过白色的熟悉光芒——是雨工!它们腾跃而起接住了从高空摔下来的二人。也算是因祸得福,断裂的铁锁解放了杨青月被压制的灵力,侠士模糊中看到他手上掐诀,二人周围便瞬间浮现出淡青色梅花纹路的透明结界。
待他们乘着雨工安然落地后,侠士一下子松了气,毫无形象地瘫坐在潮湿的礁石之上。雨工收了四肢挨着侠士坐卧下来,虽然依旧是一脸不屑,脑袋却主动凑到了侠士胸前不停乱蹭。
“好痒……别乱动了……诶!”
正当侠士安抚雨工时,忽然感觉耳边拂过滚烫的灼热气息,慌张转过头去意外发现竟是过度疲累而陷入沉睡的杨青月,枕在了自己的肩膀之上。
他从未与自己有过如此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