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梦·上(6 / 40)

还挂着笑:“你那般入迷,我又怎么忍心。”而后俯身出了船舱径直上岸。

最后侠士还是向船夫道了歉,生闷气一般无视岸上杨青月向他伸来的手,踩在船舷上想直接跳上去。可他没有估算好高度,加上船舷因潮湿生了青苔,脚下一滑竟是要摔进湖中。杨青月心中大惊,急忙扯住侠士挥舞的手臂,而侠士也借力跨马步般将右脚踩在还未离去的小船船顶上,以一种滑稽的姿态保持住了平衡。虽然周遭吵闹,侠士还是清楚地听到了自己脚踝上“咔嚓”一声似是扭到了,但他并未声张,在岸上站稳后乖乖站着任由杨青月细碎数落了他一番,之后便亦步亦趋地跟随着到了书市大门口。

好像也没什么事,侠士偷偷活动了一下右脚脚腕——起码现在还没有感觉。他这般想着,注意力很快被书市上来来往往的人和琳琅满目的书籍吸引,正当他四处乱瞧时却意外撞上了人,急忙收回目光准备道歉,抬眸才发现竟是一头撞在杨青月身上,顿时又红了脸。然而侠士注意到杨青月似乎完全没在意,他此时正眉头紧锁看向喧闹的前方,那里层层围了许多人,隐约还有争吵声传来。

“怎么了?”侠士在杨青月背后探了头往里瞧,只见一个面目不善的中年男子抱着一把琴正责骂面前的年轻后生,两人都未着长歌服饰,看起来应是外乡人。侠士侧耳听了半晌,渐渐搞清楚了为何两人起了口角:那中年男人将手中之琴视若珍宝,几不离身,今日正前来长歌观书;而年轻人可能是不小心与那男人有了磕碰,导致琴身破损,但却始终不愿承认是自己的过失,因此争吵不休。

眼见围观的人越来越多,那中年男人横眉竖目,嗓音越发大起来:“偌大长歌门竟无人识得此琴,又怎敢恬颜称自己以琴剑传世?”

这话可有点过分了。侠士撇撇嘴,盯着那把琴左看右看,除了觉得上白下黑的颜色有些怪,也没看出来哪里有特异之处。而他身边也不乏门内弟子交头接耳,大家都没觉得这琴哪里珍奇,看向那男子的眼神中带了些不解和鄙夷。侠士挠挠头,张嘴想为莫名其妙被扣上帽子的长歌门说几句公道话,可刚开口就看到身旁杨青月眸光浓墨般深稠,冷冷地落在那个男子身上,便识趣地闭上了嘴。

“此琴名檐下霜,由江南斫琴大师张梁所制,因油桐木为琴身、白玉髓饰琴头而得名。”杨青月嗓音清冷平直,却明显带着不快,甚至有一丝遮掩不住的戾气:

“然而此琴本应藏于长歌门挽音阁内,你又从何处得来?”

中年男子也未曾想到会有人清楚知晓这把琴的来处,还反将他一军。他一副无赖模样,眼神上下打量着杨青月“嘿嘿”笑出声来,讥讽道:“你这病秧子,又是何人?”

思齐书市中围观的弟子多是刚入门不久,仅在传言中听说过这位深居简出的长歌门大公子,又因为“疯大爷”的称谓对杨青月避而远之,因此并不认得他。而少数识得他身份的人多为书市中帮忙的老仆,未曾见识过中年男子这般蛮横无理的挑衅,一时失声也不敢指认他。

在这片人潮拥挤的区域内,竟无一人讲出杨青月的名号。

在这振聋发聩的寂静中,侠士忍不住皱了眉头向前一步直面那个跋扈的男人,右臂微抬把杨青月挡在背后。男子见有人上前,从鼻腔里发出不屑的哼声,趁侠士不注意手指轻拨琴弦奏出数个音符化为无形剑刃擦过他的耳侧,纵使侠士身手敏捷也未全然躲过,右脸颊处还是被划了一道伤痕,瞬间便有血滴落。

“嘶!”侠士急忙去摸那道伤,却意外发现有人比他更快——杨青月用自己里衣的袖口帮侠士按住出血的地方,动作柔缓,带着薄茧的指腹略过侠士的眉眼,温润得如同风中轻抖双翅的蝶。他身形比侠士高些,轻触间侠士恍惚中觉得自己仿佛被主动拥入怀抱,甚至还能感受到身后人渐强的心跳……

“你不必知我是谁。若你败于我,还请收回先前对长歌门不敬之语。”

在侠士看来,这场对决的胜者毫无悬念,即使杨青月手上仅执一把庸品木琴。他盘膝而坐双手抚琴,神色极为舒展,轻阖双目甚至无视对面男子;而对方却咬牙切齿,一副被小看的愤怒模样。两人刚刚坐定,中年男子便先发制人,疾速拨弦奏出铮铿曲调,漾起澎湃内力似是力道万钧,如同汹涌潮汐向四面八方铺展而来。

周遭弟子感受到琴曲的威压,小声惊呼担忧着对面那个尚无反应的黛青色身影。侠士虽然完全信任杨青月,但也感受到了对方的磅礴杀意,望向他的眼神也带了些关切,甚至举起双手挥舞着似在为他助威。原本微闭双眼的杨青月也仿佛对落在自己身上的热意目光有所触知,轻侧头去便看到人群中那个倔强身影,展眉一笑后蹙了眉峰,坚定严肃地奏响了手中的琴。

与那张檐下霜奏出的曲调完全不同,杨青月的琴声似深泉幽愀,清雨流过松花落入水中溅起寒漪,清清凌凌却又如泣沉吟。随着他的琴音,侠士也感觉自己缓行在化雪的春日,从头到脚都是清透的爽利,恍惚中又怎知这曲并非他常日所听,而来自于长歌门内另一支心法——天音知脉之曲。纵使杨尹安也并不曾料得,精熟于《莫问曲》的杨青月,也同样谙习天音知脉心法。在侠士未曾发觉之时,几个曲调直扑他而来,顺着他的体腔、血脉与骨骼一起共鸣,他体内的关隘伤情短短一瞬便被探查清楚,而奏者却在此刻差点乱了心神。

与万书楼前粗略探得的结果一致,侠士的脉象有异。不只是他新伤的右脚,还有他体内的经脉循行——然而这脉象竟如此熟悉,就如同从自己身上硬生生抽离出的一般。

一曲终了,中年男子虽极为不甘,但却不得不承认自己败了。他收起琴,一改先前的不敬模样向杨青月做了个揖,诚恳致歉:

“虽不知公子是何人,但我今日失态在先,言语多有冒犯,还请宽恕。”

他又看向那把檐下霜,眼神中似是不忍:“我正是张梁之侄张佑,此琴虽并称檐下霜,却并非长歌门内收藏原品,而是我叔叔仿制之作——原物为他出师后斫制的第一把琴,而今他已病重,每每思及当年却总觉不够完美,便依照先前形容重新制作。”他言语极为恳切,“还请公子安心。”

听至此处,不止杨青月和侠士,围观的人们也惊起一片嘘声。先前被张佑指认说碰坏此琴的年轻后生此时也是一脸羞惭连声道歉,杨青月看向张佑,非常大度地开口道:“既是如此,还请先生暂留长歌门,我去请崖牙姑娘为先生修复此琴。”

“什么,居然请崖牙……”

“他到底是什么人啊?”

听到“九变玉徽”崖牙之名,又是一片窃窃私语。张佑也一愣,面色惭愧之意更深:“公子琴技深厚还以德报怨,我心服口服。在下愚鲁,虽已冲撞公子,但还望请教公子名姓……”

杨青月轻叹了口气。他本不欲展明身份,但箭在弦上,只得轻轻回答:

“杨青月。”

听到这个名字,人群中除了杨青月自己和侠士之外,大多人都变了脸色,但那不再是对未知事物的惧怕,而是“原来如此”的释然和敬佩。侠士站在杨青月身边将那些脸容上的表情尽收眼底,心中莫名泛起酸意,叉起手轻嗤了一声表示不满。

人群逐渐散了,在张佑收拾行囊时侠士蹭到杨青月身边,想起来什么似的扯了扯他的袖子,满脸不高兴,附在他耳边轻轻抱怨道:

“这人现在软了,先前说话那么难听,你还要帮他!”

听到侠士带着孩子气的埋怨,杨青月先是展颜一笑,又想到刚刚用琴音探知的他身上的伤,脸色又沉了下来。侠士看到他的表情迅速变化,还以为是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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