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活了许多年他才明白,这种力量唤做慈悲。
他也就逐渐明白,当初横扫鞑靼的杀神少将军,为何踏遍北境,也要给眼前温柔恬静的少女,寄一片红叶。
若换做是他,也要想尽办法,叫她心安的。
丁木喉间滚动一下,终是将后半句话咽了下去,只对着林若雪又深深一拜,方踩着才被她亲手缝补好的鞋,翻墙消失在了夜色之中。
前一晚送走丁木,心绪却久久宁静不下来,后半夜的林若雪在床上翻腾了不知几个时辰,右手牢牢握住左腕上那只羊脂玉镯才勉强合上眼。
东方既白的时候,林若雪已端坐在妆镜前。
镜中本就是一张苍白到过分的面容,原本丰润的两颊在这些天的颠簸中也薄消了下去,唯独眼下的两片乌青倒是浓得骇人。
林若雪望着对面那个疲惫到有些单薄的自己,深深叹了口气。
明日是她的生辰。
回想江家出事的这些天,日子竟过得如此之快。她送走皇后,送走侯爷侯夫人和母亲,安顿好兄长,远赴边陲来寻江淮,不知不觉中,竟也到了这个时候。而自己如今,竟要在这样的牢笼之中,以半个阶下囚的身份,迎来自己的十八岁。
羊脂玉镯的莹润色泽映在眼中,在尚且不明朗的房间里透着微微的光,林若雪瞧着手腕微微出神。
好在千难万难,如今至少有一点可以明朗,那就是江淮还活着,并加以休沐,或有能力来救她,只是……
她想起自己在信里信外千万嘱咐刘宁的话,或许如今在心中,自己还只是一个躲在金陵,甚至急于和他划清界限的人吧…
若他有日知道了真相,以那个人的脾气,怕是要发一场大火吧,思及此,林若雪竟无意中勾起唇角;可若是他还不知道,误以为自己就是那样薄情寡义的女子,会怪她么……
方噙起的一抹笑像是一阵雾气似的又渐渐淡去,林若雪抬头,望着天空中几片半明半昧的云出神,心底竟涌出一点难以言明的酸涩。
若这才是真实的我,江淮,你明日,还会祝我生辰安康么。
她望着镜中几分憔悴的面容,半晌,轻轻叹了口气,将素银的珠钗插进发髻。
她心道,林若雪,你如今可是身处虎狼之穴,现在可不是你伤春悲秋的时候!前头还有不知几场硬仗等着你来打,徐青可还虎视眈眈地盯着你呢,既选了这条路,那就不能回头。
林若雪又对镜整理了一下衣襟,将眉目间那点最后的愁容敛去,挺直了脊背,迈步向房门走去。
果然,脚步才到门边,两扇雕花的木门便在她面前徐徐打开,早有人侯在门外等着自己。
来人自然不是“采月”,可竟也不是采星,昨日那个小年纪颇有几分娇憨的小侍女倒还让她印象深刻,然她也不知跑到何处去了。
林若雪自然也未太在意,只一挑眉,望着不远处提灯的面生侍女,笑道:“徐都督也真是热情,这样早就劳烦你们在此等着我了,实在是客气。”
那侍女原本低眉敛目,听她这样说,倒也微微抬起头,笑着回道:“这是自然,大人吩咐过,姑娘是贵客,要好生招待。
只是总有歹人生出妄心竟想劫走姑娘您,昨夜里才被抓住,正在湖边审问呢,大人特意让奴婢来邀您去看,商议着如何惩处呢。”
?什么?
“啪嗒”一声,那字句入耳,像是一根紧绷的弦终于断裂刺进,刺得林若雪的心瞬间猛得一缩,眉眼陡然凌厉望向她。
她袖下的手倏地攥紧了,只死死盯着说话的人,像一盆冷水从头顶彻然浇到脚底——
丁木!
抓不到便要亲手毁了
徐青的这座都督府, 府如其人,一应规格都要秉着一个华丽的“华”字。连着府中的亭台水榭各个都是由匠人精心雕饰,装修都快赶上京城的安平侯府了。
林若雪跟着侍女一路来到府中的一片湖旁,打眼去瞧路过的一片刻意的琳琅, 忍不住在心中冷嗤:
好一个大言不惭之人, 身为叛臣还是改不了那虚荣招摇的毛病, 唯恐别人不知他靠卖国得来多大好处似的!呸!
她一面生气, 心中却还是忧心着丁木的下落, 按理说,跟着江淮这么些年的丁木, 原不至于在行动伊始就叫人识破逮了去,可是若被抓到的不是丁木,那又会是谁呢?
林若雪停在湖边,原本发白的面色更染上一层寂冷,只紧紧望向不远处的廊亭。
她了然,那亭中正悠然高坐着的, 就是约她来此地的人。
侍女退到一侧,躬身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林若雪望着那亭中施施然坐在椅上的人影,扑朔的晨雾将那轮廓映出几分依稀, 她在原地冷笑了声, 径直朝那人影走去。
“林二姑娘可真是难请呢,我在这坐了许久才见姑娘大驾,姑娘再不来,我怕有人就快撑不住了呢。”
人还没到, 那阴阳怪气的音色就顺着雾气飘来, 随着林若雪脚步渐近,徐青那张深麦色的脸也在雾中愈发清晰, 她走近廊亭,彻底看清那副似笑非笑的眉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