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先生把毛巾扔在沙发上,看向靠在床头的太太。他的这个太太八面玲珑,确实也为他拉了不少生意,但今天实在不应该。
“里面还有一件,你听了都要瞠目结舌的故事。”唐太太把鸿安钟经理说的余家临时换新郎的事讲给男人听。
她问:“余嘉鸿从小留洋,受了西洋教育,回到家就被迫娶了自己堂弟不要的女人,还能跟这个女人蜜里调油,你觉得是什么原因?”
唐先生一时间倒也想不出来:“叶家大小姐明媚端庄,余嘉鸿一见钟情也有可能。”
“确实是一见钟情,但是一见钟情的感情有多牢固?”唐太太笑得开心,“荣毓在德国的时候,不是竭力说不想要包办婚姻吗?你大哥逼着他回来,见了二少奶奶一眼,不是乖乖成亲了吗?不也是咱们家二少奶奶长得好?可成亲不到一年,他不是搞大了一个女学生的肚子,只能把人家娶进来做了二房。”
“不是,你琢磨这些做什么?他对叶家姑娘能不能长久,我估计叶永昌这个亲爹都不关心。你关心个什么?”唐先生说。
“男人是茶壶,女人是茶杯,一个茶壶可以配多少个茶杯?”唐太太看着他问,“说什么家里的规矩?现在新时代了,一定不能纳妾,就不能离婚?你想要余家的轮船帮你运东西,你想要余家的背景护着你的工厂,你想要从印度进口棉花,靠着叶永昌那点七拐八弯的关系,能做到?”
唐先生说:“你没听说,叶家和余家联姻是老一代的情谊吗?”
“祖辈啊!那天的场合你没看出来,余先生对叶老先生十分尊敬,但是对叶永昌就很一般了。再说你看看余嘉鸿对叶永昌的态度就知道了。老一辈都隔代了,还真能控制孙子?”唐太太哼哼了一声。
“让我把自家的姑娘送给一个有妇之夫,我可做不出来。”唐先生上了床,“这事不要再说了。”
“现在上海都是自由恋爱,这些年离了老家的旧式妻子,迎娶女学生的还少?家里六小姐和七小姐都是花季年龄,都是上海滩的时髦女郎,追求爱情,也正常吧?”唐太太扒拉着唐先生的肩膀,“而且,你没听见吗?这位大少爷,跟我们去了上海,回来是待在香港。我就奇怪了,既然两人这般情浓,为何这位叶家大小姐不跟到香港?任由年轻的丈夫一人独宿?”
“老派的人家,儿媳妇得在家伺候公婆。”唐先生口气已经变了。
“余大少爷正是血气方刚的时候,你是男人,你知道的呀!”唐太太这才躺下道,“你自己想想,你是靠着叶永昌这个似乎搭边,又不太搭边的岳父,还是说你自己做他的岳父?和余修礼结成亲家?
她说完闭上眼睛睡觉,留着男人瞪着眼睛看天花板。
第二日,从西贡飞香港,叶永昌在香港有两位姨太太自然要回家,唐家夫妻和钟经理去酒店,他们都在港岛,余嘉鸿则是直接去轮船公司,轮船公司在码头。
所以出了机场,他就跟几个人分别,叶永昌跟他说:“嘉鸿,晚上来家吃饭。”
“爸,我知道了。等我处理完了这里的事就过来。”
余嘉鸿接到家里的电报,扔下手头的事回星洲,纵然这段时间香港这里他已经理得比较清楚了,能做到忙而不乱,不过现在香港公司还是压力最大的。
他进了公wl司,和轮船公司执事边巡查边聊,执事说:“果然处处都如大少爷所料,幸亏您还从理查德手里买了五条船,现在其他欧美轮船公司纷纷重开上海到香港的航线,理查德都快疯了。”
日本人攻打上海打得激烈,尤其是在长江口封锁,大的轮船公司,可以撑着,小的轮船公司每天的维护费用不少,而且这个情况不知道有多久,就想要出售,这位通过卖仓库的洋行找到了他,想把手里的五条船卖给他。
余嘉鸿这个南洋来的有钱有点傻的小子,也算是在洋人圈子里有点名气,他连船实际情况都没看,而是看了纸面情况就买了下来,当时理查德觉得自己捡了大便宜,现在各家开始要恢复了,而且运费大涨,自然是肠子都毁青了。
“现在增加不过是刚开始,接下去还会要跑更多,从现在开始,这条线反而安全了。”
余嘉鸿和执事一起去修理厂看理查德卖给他的几条船,他当时从国内回来,这几条船签得比较急,理查德确实也隐瞒了船的一些状况,所以五条船还在进行检修,等检修好了,兴泰运力还能上去。
跟修理厂的老板一起吃了饭,请他帮忙再加快,余嘉鸿这才离开轮船公司,摆渡到对岸,蔡运亨已经派了车子来接他去仓库。
蔡运亨把他的办公室设在了仓库这里,车行也已经在最后装修阶段,乔启明也在这里办公,蔡运亨还叫上了纱厂的赵老板。
等余嘉鸿到的时候,他们几个已经在喝茶了。
“应澜没吓着吧?”蔡运亨问他。
“她没吓坏,我吓坏了。”余嘉鸿摇头,“还害得二舅舅白跑了一趟。”
“没事就是上上大吉,其他的都是小事。”蔡运亨拿起公道杯给他倒了茶,“买粮的事,你电报里说得不明不白,现在仔细说说?”
余嘉鸿以只陈述事实的口吻说:“我岳父家在上海有百货公司,新亚毛纺厂的唐老板一直给鸿安百货供货,而且唐老板的太太与我已故的岳母是同学,所以找到了我岳父,说现在上海法租界和英美公共租界涌入了将近百万人,粮食价格暴涨……”
乔启明伸手拍赵老板:“老弟,我们两家都是戆度(傻瓜),聪明人都是像唐家那样意思意思搬两家,剩下的留着观望。”
“是啊!看着他们狠赚,我们两家家财损失大半,说不出是什么滋味。”赵老板也是苦笑。
“嘉鸿啊!所以你也知道了,不想资敌的人家,路途艰险,万里之遥,我们也全搬走了。滞留在上海的,老实说,大多是摇摆的。但是你不能说他们对同胞没有同情心。”乔启明说,“这个唐家就是这样的,不过只要没有参加这次组建上海市民协会的名人富商,好歹还不算完全的没骨头。你说呢?”
“嗯。”余嘉鸿也不反驳乔启明。
他认为有些商人可能是受了1932年日本打上海,租界没有影响,三个月后战争也就停了,存在这样的心理没有搬,也有人是死都不想离开自己的发迹地。
当然就算是有人摇摆,只要不是像上辈子叶永昌那样真的跟日本人合作,而是后来无奈被日本人逼着做华商会会长的那位老板。
那几年,日本因为战线拉得太长了,又和美国正式开战,补给跟不上,就死命搜刮南洋,抢走了星洲的绝大部分储备粮,当时给市民定量配给,刚开始每人每天还有五六两粮食,后来干脆用萝卜充粮食,在这样的情况下,凡是能吃的都吃了个干净。
霞姨每每说到这里,都会泪水涟涟,都会说:“要不是秀玉,嘉鹄和嘉萱根本不可能活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