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没什么交情。”玉漏低着头腼腆一笑道:“是我大姐他们府上也是买办他们家的东西。其实先前也不是,后来我大姐帮着料理家务,她又是个惯会打算的人,因此货比几家,择定了他们家。那雷掌柜为这事要谢我大姐,每回就照单子私下折给我大姐一成的银子。我大姐倒不为这点小钱,是想着为他们胡家省检。”
“噢,怪道了。按说那五两银子也该是你的,你倒没要这份利,这可是叫你赔了。”
“我吃奶奶的花奶奶的,怎么是赔呢?”玉漏笑了笑,把他两口子看看,试探着说:“不过我想,你这回兀突突把先前供灯油纸烛的商号换了,得罪了商号的人不说,恐怕连府上采办这项东西的管事也得罪了。你想想,从前他们采买,少不得商号里也许了他们些好处,你叫换了人,他们不是捞不着油水了?依我看,往后这省下的一成银子,你拿一半出来赏给管事的,既替官中省了些钱,底下人也不能怨恨你不是?”
贺台在杌凳上点头,“说得有理,小鬼难缠,咱们家底下那些人都不是好得罪的,你要学办事,上上下下里里外外都要周到着,这事情方能办好。”
络娴把嘴巴嘟着一会,点头答应,“就这样办吧,就是绕给他们些利,横竖已比先前省出一些钱来了。”语毕把玉漏瞅着笑,“真看不出你有治家的能为,还以为你只是认得字,在这些事情倒通。我想,你家大姐也应当是个厉害人物,怪道她在胡家连他们太太也器重她。你多跟她学学,往后等我大哥荣升回家来,我大嫂就得让到一边去,凭她什么做大做小的,没能为的就该给有能为的让让道。”
贺台伸手过来拧一拧她那腮帮子,“你说这话,仿佛忘了你自己就是位明媒正娶的奶奶了。”
络娴歪着脸笑,“我嚜比不得这个,咱们屋里就只我一个,有能为没能为,都只能我办了。”
“那改明日我再讨一个,看你还说不说这话。”
络娴恼道:“你敢!”
贺台笑起来,眼睛只管宠溺地停留在她面上,一会又咳嗽了两声。络娴忙劝他进屋去歇着,贺台只好依了她起身,看了眼玉漏,“你这两日多劳神帮着点,等清明一过就松快了。”又告诉络娴,“宗祠的祭文你请三弟写一篇,大老爷那头不得空,去年大哥请他写他就不耐烦,还骂了大哥一顿,说他不学无术,连个祭文也写不好。”
原要打发个小丫头去池镜那头传话的,偏玉漏站起来道:“她们也累了一日了,还是我跑一趟吧。”
络娴一看窗外,天色已落,廊下亮了灯,丫头们都各自回房歇下了,就只西暖阁那头还有个佩瑶。不过那是个有架子的人,仗着是这房里的执事丫头,从不做这些跑腿传话的小事,素日只服侍贺台的饮食汤药和打理这房里的事,旁的一概不管。只好还是玉漏去。
天黑下来,园中已无人闲逛,只有一队查夜的人老远走过,那幢幢的一串灯笼影从黑魆魆的树荫里滑过去,有一抹淡淡的月痕弯在天上,不见有星,想必明日要下雨。玉漏提着灯笼,心里头还在替络娴点算清明诸事有无全妥,这不但是络娴崭露头角的时机,也是她头一回在老太太跟前露脸。一面又想着池镜的事,很擅长一心二用。
走到半路,又倏地顿住脚,稍作踟蹰后,便将脚一转,往厨房里去。灶上正有两个值夜的厨娘忙着熄火,玉漏忙进去喊住,“妈妈请慢一慢,我这里还要用火呢。”
因这两日为清明备席,玉漏少不得到厨房里来,婆子们都认得她,晓得她如今算是络娴手底下的“小账房”,打起算盘来热辣老道,却留有余地,不轻易得罪人,所以大家还算和气。
有个婆子迎前来问:“这么暗了,二爷二奶奶还要吃饭不成?”
玉漏摸出几个钱来递给她,“不是二爷二奶奶,是我傍晚到大奶奶屋里去说话,把晚饭耽搁了。又不好劳烦妈妈们为我忙,只好自己来做个什么吃。”
那婆子得了钱,又听见不劳烦她们,自然乐得做这人情,“正巧赶上了,灶还没熄,我再替你添两根柴火。只是你要做什么?你去那几个篓子里瞧瞧,菜蔬都在里头,那几个缸子里是装的各样细面。”
玉漏看见有磨得细细的玉米面,想起她娘家常做过的一样玉米面甜饼,又可口又便宜,因而扭头问:“有鸡蛋没有呢?”
“鸡蛋也有,我给你拿去。”
就着打两个鸡蛋,玉米面里再添些白面,又加上蜂蜜,加上水搅成面糊糊。搁置一会,那火也正烧得旺起来,便在锅底抹一点油煎了好些薄薄的玉米甜饼出来。
一婆子在旁看了一会,笑问:“这是哪里的做法?”
另一个年长许多的婆子道:“这是乡下人户常吃的,我记得从前老太太年轻的时候还叫人做,后来慢慢也不再做了。”
玉漏看她二人一眼,“老太太到了你们府上,常吃山珍海味,乡下野食自然就不和胃口了。”
那老婆子一个不妨,话从嘴里溜出来,“倒也不是,只是那会二老太太四老太太她们背地里笑她说:‘地头里出来的到底是地头里出来的,就是浑身裹着绫罗锦缎,也还是遮不住脚上的泥。乡下人专爱吃这些糙食,给她翅参鲍肚她还不和脾胃呢。’老太太听见这话就不再叫人做了。要说我们老太太还是命好,嫁的是大老太爷,到底给她熬过来了,是大老太爷袭了侯爷,乡下出来的又怎的,还不是封了诰命。”
玉漏忽然心神一通,暗暗打算着,一面自己拿个小提篮盒装了,一面要匀些给两个婆子吃。
两个婆子直摇手,“姑娘都带去吃,我们才吃过晚饭,哪里还吃得下这些?”
其实还是嫌这饼没滋味,他们府上就是吃饼也是带各色肉馅的,就连甜饼也或是玫瑰豆沙的,枣泥山药的——云云种种,总之一律往精致去做。这样的做法,穷人家才吃的。
玉漏见她们推辞,也不多让,仍旧挽着提篮盒去了。走到池镜这头来,见院门已关,就扣了几下门,却是那个叫金宝的丫头来开的门。
一看金宝穿着身妃色寝衣裤,玉漏忙不好意思地笑笑,“我们二奶奶打发我来请三爷写一篇清明祭宗祠的祭文,没承想你们已经歇下了。”
金宝笑眯眯拉她进门,“没睡,就是闲躺在床上。我们三爷也还没睡呢,还在看书,快进来。”
跟着进去,只见外间的灯都灭了,只东西两边碧纱橱内还亮着灯,用昏黄的光从竹青色的门帘子里透出来。金宝打帘子引她踅进东边碧纱橱内,“三爷,你就是想睡也睡不成了,有人找你有事呢。”
池镜在书案后头的大宽禅椅上看书,也是穿的一身莨纱寝衣,有件靛青的道袍松松散散的在他肩头挂着。他没抬头,额被烛光映出一片漠然的苍黄,“什么事?”
玉漏近案前一步,“二奶奶叫我来请三爷写清明的祭文。”
池镜方抬头,似笑非笑的倚到椅背上去,“都这么晚了,才想起来叫我写祭文?”
“二奶奶前一阵忙忘了,还是二爷才刚提起来的。后日一早就要用,只好烦三爷辛苦一点。”
金宝朝池镜嗔去一眼,扭头向玉漏道:“他这时候且不睡呢,你只管叫他写。你坐,我去给你倒茶。”
谁也没说写完了再打发人送去那边的话,玉漏将提篮盒搁在几,在窗户底下坐下来。池镜收起案上的书,把玉漏一望,“那提篮盒里
是什么?”
屋里已没了别人,玉漏先朝他挤一下眼睛,又咬着嘴朝他笑,“是我亲自做的一份点心,想你一会你写饿了就有现成的吃。”那神色语气还如先前那般隐秘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