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梦的权力和资格。
照高楼(十三)
花萼居外头那片荷花开了,益发招惹蚊虫,屋里的香自然点得更浓了些,素琼不大喜欢,觉得有伤清雅,可也经不住蚊子咬,只得一日洗两回澡,多换两遍衣裳。
这日午晌刚洗完澡,鞋袜还未穿,就在窗户上看见老太太屋里的毓秀由廊下转进正屋。她忙把鞋袜套上,果然片刻就有丫头来叫。
进去听见是在议论她的生日,可巧今年撞在小暑上头,她原还怕大家会不记得,心里一壁暗暗打算着该如何提醒,一壁又觉得过生日还要去提醒人,真是没意思。
可喜老太太竟还想着,也不知何处听说的,应当是私底下合她和池镜的生辰八字的时候记下的。她心里泛甜蜜,随后又想起玉漏前些日子对她说过的话,觉得这甜蜜也有些羞耻。因此走进碧纱橱时,刻意把脸色放得淡了些。
听见毓秀在说:“我们老太太的意思,那日在小宴厅上摆几桌,姑娘喜欢听什么戏看什么玩意都请来。老太太病了一月不理事,说把大奶奶二奶奶和姑娘都累着了,可要趁这日叫大家好生热闹热闹。”
于家太太忙笑,“多谢老太太想着!小丫头的生日,何劳她老人家费心?何况她老人家身子还不好。”
“好了许多了。”毓秀摇了摇扇,瞟见素琼在那里不搭话,仿佛与她不相干一般,或许是在摆小姐架子。她心内就略有不舒服,淡笑着起身,“我就先告辞了,回去还要预备给姑娘的寿礼呢。”
于家太太千恩万谢,使素琼也福身道谢,母女二人将毓秀直送出院门外。毓秀这厢回去,赶上小丫头子们在那边暖阁内翻找东西,将老太太素日使不
上的几箱头面首饰都摊开在屋里。
毓秀心下一抖,忙问在找什么。有个老妈妈从那边走来说是找一支金镶玉的手镯。毓秀细问一遍样子,笑着朝一口箱子走去,“她们哪晓得这些东西放在哪里,没得又给她们翻乱了。”
说话几下翻出个方匣子来,依旧叫丫头们将箱笼都抬回原处。拿着木匣子到那边里间去,老太太盘腿在榻上吃一碗冰酥奶,肠胃倒很经得住。接过去一看,是那只三段金三段玉的粗镯子,她点点头,“就是这个,我记得是在北京的时候秦侯爷家的老太太送的,放着又没戴,就送给琼姑娘做寿礼去。”
便打发个小丫头用个干干净净的锦盒装了给素琼送去,回头又和毓秀说起为素琼过生日之事。两个指头在桌上敲两回,定下主意,“去把大奶奶二奶奶都叫来。”
按说翠华络娴都是独自张罗过筵席的人,一个生日宴,何必叫两个人去商量?玉漏跟来的路上就在想,这老太太分明是想叫大奶奶二奶奶知道她重未来“三奶奶”之心。
还有一层她却没想到,老太太原是个好面子的人,素琼母女既是客中,不多时迟早是要回苏州去的,正好回去后好替她宣扬宣扬他池家的排场以及她待客如何周全如何体面。
再一则,为素琼上月托病抽身不理事,嫌她软弱,故意要叫她想躲躲不开那妯娌两个。
待翠华络娴到这屋坐下来,老太太先慰劳了几句她们上月之劳苦,又各自夸赞了她们一番。而后峰路急转,倏然摆出一股威严来,“你们别的事都罢了,不过按制按例来,办得好办不好我也怪不到你们头上,唯独有件事我不得不说你们两句。”
那两个媳妇心内皆是咯登一跳,正襟危坐起来。
“我听见些风言风语,都是议论琼姑娘的。怎么得了,琼姑娘和她母亲是咱们家的客,在咱们家住几天就给人议论,哪是我们家的家教?你们也不管一管,就由得他们说?”
那妯娌二人还不及应答,她复将腰板端直了几寸,“再有我听见好几件底下婆子丫头作乱的事,你们也是轻拿轻放?你们年轻脸皮薄,经不住那些老妈妈们的哄也情有可原。不过既然当家,就该拿出些威势来,遇见那些偷奸耍滑的,就该按规矩查处,凭谁讨情,都不该轻饶,否则就是放纵了他们。”
翠华络娴皆把脸低下去,因各自手底下的人都有过失,不敢辩解。
老太太把眼在她二人头顶睃一睃,道:“那个小高婆子罚过就罢了,只是那个谷妈妈——哼,我听说她成日家吃人的请,肯巴结她的,就是有不是的地方她也睁只眼闭只眼,不肯巴结她的,遇到点子小错就要打人板子革人银米。但凡管事的,最怕个不公道,底下人也不会服她,她难道不晓得这个道理?”
翠华忙站起来,“我也说过她几回,等我一会回去,就免了她这一项差事,还叫她往外头跑客送礼。”
老太太举着个银汤匙默了半晌,点头道:“她那一项查夜访值的事就交给高婆子吧,上回高婆子的妹子挨了罚,也没听见她讨情,可见是非对错她心里有杆秤,这样的人管这一宗事倒恰当。先叫她管两个月试试,若好了,就叫她接着管下去,若不好,再另换个人。”
络娴慌张中感到点受宠若惊,忙起身领命,“我一会回去就把老太太的话告诉她。”
老太太一看翠华面色难看,又安抚道:“为琼姑娘过生日的事,就交给大奶奶去掂度着办吧。琼姑娘是客,千万不要委屈了她。”
这意思是要舍得花钱,自然就更有得赚,翠华脸色便渐渐缓和许多,想着谷妈妈的事上暂且先便宜络娴去,等回头老太太气消了,再另替谷妈妈谋个别的管事差事。
一扭头,老太太过问起兆林与贺台来。贺台自不必说,人往扬州去了,不过问几句平安的话。问到兆林时,少不得抱怨翠华几句,“连我都知道他在外头包着个姓林的粉头,你竟不知道么?怎么也不管管他?”
说到这话,连毓秀那双眼睛也朝翠华射过来。玉漏在络娴椅后立着,因为没事做,对屋里的一切都格外留心。毓秀那双眼睛也和老太太似的,有些怨怪的意思,仿佛对翠华管不好兆林的事很生气。这就奇怪了,怎么样也轮不到她气呀。
翠华在这是上倒自认了无能,苦笑道:“我说他他总是不听,还要我怎么管呢?”
老太太放下汤匙,也是无奈,只好叮嘱,“往后你也别轻易给他钱,我看他没钱还怎样在外头胡闹。”
不给他钱他也能想法子弄到钱,这些时日他已不问翠华拿钱了,在家的日子却更短了些。不过翠华没敢说,只点头答应。
没几时散出来,玉漏还想着毓秀。细细理起来,记得络娴曾说过,翠华之所以比她得势,一来是因为她是先进门的媳妇,二来是因为她和毓秀说得上话些。
她走上前去挨着络娴问:“怎么老太太连兆大爷在外头包粉头的事情都知道?谁会告诉她这些?”
络娴把眼睛在两下转一转,摇摇头,“所以我们老太太耳朵灵得很,这事连我也是听老太太先时说起来才晓得的,二爷先前也都不知道。大嫂应当早知道,可她没道理告诉别人呐,伤她自己的脸面不说,还要挨老太太太太的骂。”
玉漏正默然点头,走到院门上,倏撞见个矮瘦驼背的男人走进去,面生得很。因问络娴,络娴道:“那就是毓秀姐的丈夫,卢妈妈的儿子,专替老太太在外头买办东西。”
回头去看,那男人约莫和毓秀一般年纪,只是未免生得难看,一身鼠相,却显出一股贼气的机灵。
络娴看见她看,也回头瞅一眼,拉了她的胳膊凑着小声笑,“大家背地里都说毓秀姐冤枉,嫁了这么个人,虽然有钱,可你看他生得那模样,和毓秀姐哪里般配呀?”
玉漏跟着说:“毓秀姐的相貌在丫头里头也是数一数二的了,三十的女人,像她那样显年轻的倒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