狠
赚了些钱,也肯给我。可看这意思,也对我大方不了多久了,男人家何有长性?”萼儿一声叹息,向他怨气幽幽地瞟一样过去。
池镜只作没看见,把茶碗的盖子翻来覆去地在碗口磕着。想她这话不错,应在兆林身上更是如此,倘或兆林和她断了,忽然收起性子果然在家做起个好丈夫好儿孙的样子,也没处大手大脚使钱了,不单是在老太太心里回转了些德行,连在官场上也算悬崖勒马。
这可不行,岂不是要令他的算盘打空?
好在兆林本性爱玩爱闹,这个女人挽不住他,也自有别女人出现。他想了想,睐目看着萼儿惋惜地笑两声,好像是一心替她打算,“既如此,你还不趁着这会还没断,狠敲他一笔竹杠?”
萼儿也是这样想,请他来正是想商议这个,“你说要他多少为好?多了怕他拿不出,少了又怕便宜了他。”
“他近来赚了多少?”
萼儿算起来,“少说有一千两,不过单是在我这里就开销了有三四百,何况他成日那么花天酒地的,我估摸着也没剩多少了。”
“那你最后再要他五百两也不为过,就当是散伙钱,往后离了他,你也能宽宽裕裕地过。”
萼儿颦眉蹙额地,“就怕他手上没这么多。”
池镜笑着起身,“那是他自己的事,你替他想那么许多?你放心,我大哥就是为难,也要想法子凑给你,他待女人在银钱上从不亏待。”
林家出来,又接连去看了两处宅院,都嫌不够好,因此没能定下来,依旧叫永泉在外头接着找寻,他自回了家来。
他吃尽一盅茶,起身在屋里闲步踱着,踱到那罩屏底下,反剪起一条胳膊,盯着那片挂起的月魄色帘子看,“你喜欢什么样的房子?”
玉漏正在对面墙下那长供案前替他添茶,给他忽然问得发懵,转身过来望住他的背影,“什么房子?”
“你且别问,先说说你喜欢什么样的宅子?”
玉漏稍候便揣摩出他的意思,上回她说到怕络娴知道他们的事后生气,原来他是这打算。在外头置房子给她住,算是养外宅,在成了婚的男人里也不算什么稀罕事。可他尚未成婚,传出去就是身败名裂。往好的地方想,他这打算也还是冒着不小的风险的。
可离她要的,仍是相距甚远。
她佯作半点不明白,“你说的宅子,是安家用还是做什么用呢?”
“房子嘛,自然是安家之用。”
“安家的话,屋子不必多,够住就行。只是要问我的喜好,卧房要大一点,窗户开得多一点,亮堂一点!”她说着说着,忍不住给他提个醒,“你们家里这些屋子就很好。”
池镜抬手抠去那帘子上的一块的灰渍,转过身来朝她笑笑。那笑十分勉强,很显然,他听懂了她的提示,但不会答应。
他把眉梢一抬,不以为意地道:“我们家这些屋子有什么意思,一点人气都没有,根本不像个家。”
玉漏把笑敛下去一点,咕哝了一句,“你别多心,我没别的意思。”
好像是问人家借钱借不到,说这一句,好让彼此的尴尬都少一点。
他走过来,那身影像山向她倒下来,使她不自觉地向后跌一小步,后腰抵在长条案的案沿上,手撑在两边,脸低下去。
他不得不歪下脸来瞅她,目光在她脸上琢磨一阵,也把两手撑在她两手的旁边,温柔地笑着,“我在外头置办座宅子,虽不能及这里大,可一应家具陈设,都比着这里来。再买两房下人伺候,凡是银子都用不着你去操心。你看好不好?”
这话好像是被借钱同借钱的说:“要一百两没有,五十两你看行不行?”
按说该见好就收,以玉漏此刻的经历和年纪,是没法和素琼那样的千金小姐比的,素琼这回理想落了空,还有机会去维护她的完美理想。可玉漏这回再弄得鸡飞蛋打,可就再没有另谋更好出路的本钱了。
可她为这“一百两”的目的,先已搭进去了些利息,一路从唐家筹划着去凤家,又由凤家到了这里,哪一步不是冒着声名狼藉的危险?虽然那时他还什么都不知道,不能把账全算在他头上,但谁叫他倒霉?谁叫他倒霉,偏就给她盯上。
这一刻她几乎把她半生所受的一切苦厄和不公道都算在了他头上,带着对那钟鼓馔玉的日子又嫉恨又向往的矛盾,认定了本来是他欠她的,活该他倒霉!
她仰起面孔和他微微一笑,“那成了什么了?”
池镜那笑在脸上僵了僵,也收回两手,直起了背,“那你要什么?”
“我一早说过,我从没想和你要什么。”玉漏也知道,此刻再说这些话显得很假。但她不肯和他撕破脸,一是担心撕破脸不能挽回,二也是因为她从来不习惯有人看清她的狰狞和贪婪。
她心里很清楚,男人喜欢她,是喜欢她乔装出来的那份天真,温柔,善解人意,一切女人该有的美丽品质她都很舍得点缀在身上。同样她也很清楚,一旦这些点缀被拿开,没有人还会想要她。她既不倾国倾城,也没有同人家相当的本钱。
她只能本能地说着源源不断的谎,“我先前告诉你那些话,也没有别的意思,我只是有点担心,不同你说又能同谁去说呢?现在想开了,怕什么,二奶奶赶我出去就出去,我还可以回家,我爹娘再不好,也总会给我口饭吃——”
“你真当我傻么?”池镜忽然道。
她给他这冷静的语气吓住了,有点胆怯地抬眼去看他,被他晦淡的眼睛同样照着,她很忐忑。难道他是要拆穿她?
不是的,池镜只不过在想,向来婚姻讲究个门当户对,无非是因为两方实力相当,能互惠互利。玉漏什么也没有,或许有些聪明,但将来在朝廷官场,他们家根本不可能帮得上他什么忙。
其实只要她肯拿出点爱来,他也可以在旁的地方认吃亏。但她太吝啬,一点点也不肯给,她全完是要空手套白狼。她真当他傻么?真当他傻么?!
他笑着自答,“我还没那么傻。”
后来池镜走了,好像是没谈拢,各自说的话都仿佛鸡同鸭讲,驴唇不对马嘴。但当玉漏走到窗前去看他,忽然明白,其实彼此都已明白。所以算盘才会打得那么响,无非是因为在某一处对不上账。
残阳依旧毒辣,满院里不见一个人,她看见他的漆黑的影子拖在脚下,是个千万斤的秤砣。她的影子则从脚下扑到墙上去,拽得又瘦又长,一个早就吊死了的躯壳,魂魄也早给风干了。
她知道尽管他们没谈拢,但他还是会回头来找她,她知道。因为没人像她一样,和他相似得亲切。她隔着窗纱望着他的背影,会心地微笑,那一笑显得苍凉。
照高楼(十五)
没两日就传话来说四老太太过世了,老太太和太太奶奶们都在那边不得回来,吩咐大老爷速速领着三位少爷去那边守孝。连姑太太和两位姑娘也忙换了孝服跟过去,底下人也跟着去了好些。
夏天的傍晚,府中人去近半,蓦地有种人去楼空的寂静。玉漏知道,这寂静和池镜脱不了干系。从前和他每次见面,安静中危机四伏,要随时随刻留心着周围的眼睛,也要随时随刻揣摩他的心思,就算不说话,也觉得慌忙。
可自上回因置外宅的事和他没谈拢,他就连着两日没来见她,直到那边府上开始治丧,他就更不得空回来见她了。其实多半是故意冷着她,好逼迫她就范。
有时候他跟她赌气,简直像个孩子
。玉漏虽不退让,却不觉生气,反而感到点无奈和好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