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无渡抬起头,看着她的背影,再抬头,是满天师兄弟,和浩远辽阔的稷山,雨雾缭绕,恍若仙境。
白玦垂着脑袋,耷拉在他肩前,呼吸急促,口鼻潺潺冒出了血泡,汇成血河,一滴滴,一滴滴落在云无渡的脚面上。
就这样,他还有力气笑着说:“我是不是太重了,把我扔下去吧。”
云无渡没有说话,狠狠拧了一把他的大腿根肉。
白玦闷哼一声,死猪不怕开水烫,继续打趣道:“把我扔下去,还能把他们砸一跟头,一起滚滚滚,滚下山去。”
“闭嘴。”
白玦低下头,在他肩窝上蹭了蹭,声音明显带上了哭腔:“放开我吧……他们要杀了你了……”
云无渡苦笑着说:“不用他们,我也要死在这里了。”
“……”听到他话里的认真,白玦死死勒住他的肩膀。
“你说。”他勒得云无渡有些呼吸不上来,云无渡喘着粗气,转移话题,
“我没有磕着头把你带上来,木山还会放我们进去吗?”
白玦蹭了蹭他,轻声说:“那就让我死了吧。云无渡。”
他想要问云无渡一个问题。
为什么愿意救他?
为什么愿意站在他这边,得罪全天下?明明云无渡也很恨他不是吗?
他想知道,但他不敢问。其实现在……就很好了。
死,能死在一起。
可话到嘴边,他说的却是:“云无渡,等我死了,你把我脑袋割下来好不好,把我放在你床头,我要看着你。”
云无渡说:“恶心。我不允许。”
白玦勒住他的肩膀,很用力,手背青筋凸起,不想松开手,再也不想松开手了。
这种感情叫什么?如果不能活着拥有他,那就死了,让他拥有。
想在他生命里、记忆里、视线里,留下不可磨灭、不可忽视的存在。
白玦絮絮叨叨说:“用红鸾把我的脑袋割下来,用白酒泡七七四十九天,然后让鹤子给你秘方,就可以把我的皮肉完整脱下来,骨头洁白无瑕,是顶好的收藏品,几百年都不会坏的。你不要把我泡水,老话说,干百年,湿千年,半干不湿就半年,我会很容易坏掉。云无渡,这是我压箱底的本事,你——”
“你想问我为什么,是吗?”云无渡打断他,他咬着牙往上走,口腔内有隐隐的血味,但他分辨不出来是自己的血,还是白玦的血。
“为什么救你,是吗?”
“或许,有两分是因为师尊。”
云无渡重重跪下去:“因为她也这样背过我。”
白玦轻声说:“是吗。”
“有一分是因为我爹娘,因为你是他们拼死也要护住的皇帝。还有三分是因为阿瑾,你当初救我一命,无论目的如何,这都是事实。”
白玦贴着他的耳边,声音轻柔:“剩下四分呢?”
“因为你,也是因为我。因为我心里产生了不应该的想法,为了消除这个错误,这是我应该做的。”
是因为没有立场的心疼,心疼里夹杂着一点恨,让『爱』都无法名正言顺。
如果我们从来都没有认识过就好了。
如果我们的人生轨迹从没有重叠过就好了。
如果,可以早点抛去累赘,坦诚自由地顺遂本心就好了。
白玦轻轻笑了一下,这一下,让血从他鼻子里喷了出来,他已经习惯了,动都没动弹一下:“这么讨厌我吗?明明脸都是一样的。”
“……”
白玦侧过脸,用沾血的嘴唇亲了亲他的肌肤:“可还是救我了。”
“我只是遵从本心罢了。人生在世,就是要狂一狂再死。”人间百年俱似梦,天地随我徜徉,难得有情狂放纵,心无疚,随意度春秋。
白玦突然说:“不够……”
云无渡没反应过来:“什么?”
“这辈子不够。如果要死,我们一起死好吗?下辈子下下辈子,都死在一起……”
白玦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直到毫无声息。
“白玦?”云无渡侧过脸像看一眼他的情况,白玦的脑袋被他一碰,软软地歪向一边。
“白玦?白玦?阿瑾!别睡过去!睁开眼睛!”
“哎呀!”萧於菟跑过来摸了摸白玦的脉搏,对萧誓大喊,“糟糕!哥哥,他要死掉啦!”
“什么!”萧誓猛地回头,不等他说话,忽然,视线上方掠过一道阴影。
一只大白狐狸跳上山阶,灵巧轻盈,一跃三个台阶,从众官兵和萧誓头顶上飞跃而过。
它口中叼着一抹黑色的东西,耷拉着。
白雾从它的毛发里涌出,随着它奔走,雾气袅袅,腾云驾雾,仿佛神妃仙子的裙摆,步步生莲。
不只是萧誓看到了,满天稷山弟子和官兵都看到了。
尤其是凡人官兵们抬起头,吓得毛骨悚然:
“狐狸?”
“狐狸在飞!”
“哪来的狐狸?”
“妖怪!”
“它咬着什么东西?”
站在望山台的明世镜大骇,他一眼就看出来,白狐狸口中咬着的,分明就是那日被他刺死的黑狗。当即他就站不住了,提剑飞身追了上去。
仉端眼睛也是一亮:“是木山的狐狸!十三,你抱稳了!”
他挣脱萧誓的桎梏,大步追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