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脸苍白得好似一张纸,他的身子也在过度失血之下晃了晃,终于失去力气,单腿跪在了地上,用剑勉强撑着身体。
黑袍客道:本门容不下叛徒,一点红,你再说一遍你想干什么?
一点红道:甘愿受死。
黑袍客道:你为了不再杀别人,就甘愿让别人杀了你?
一点红仍道:甘愿受死。
黑袍客冷冷道:就因为一个小鬼?
一点红霍然抬头,浑身的肌肉都在此刻紧张起来,伤口迸裂得愈发严重,他死死地瞪着黑袍客,死死地咬着牙,一言不发。
──这当然不是十三幺说的,可十三幺都能知道的事情,师父又怎么可能不知道?
──此刻,他只能相信楚留香。
谢天谢地,他居然在济南城,认得了楚留香这样好的朋友。
楚留香会安排好芙芙,芙芙会快快乐乐的长大,或许,她一开始会难过,但时间久了,就会忘记他了。
那时候他大概已经死去很久了吧。
他把自己要嘱咐的话,写成了信,放在了罗芙芙的荷包里,她拿出小银锞子的时候,自然就能看见了。楚留香见了信,就能明白他的意思、和他的安排了。
这就是他身处的泥潭,只要有这身世、有这师父,他一辈子也摆脱不了这命运,他没法子看着罗芙芙长大,因为在他身边,会给她带来危险的。
一点红自嘲似地笑了笑,道:这条命杀人太多,也该休息休息,还还债了。
黑袍客面具下的眼睛,冷冰冰地盯着跪在地上的大徒弟。
半晌,他才道:我要活剐了你,才方能消我心头之恨!
一点红淡淡道:甘愿受死。
黑袍客冷冷道:好,很好。
有人忽然长长地叹了一口气,道:不好,很不好。
一点红霍然抬头!
有人踏月而来。
──楚留香,盗帅楚留香!
一点红失声道:你你为什么!
楚留香负着双手,凝视着他,叹气道:你是我的朋友,我怎么会眼睁睁地看着你寻死?
一点红的面目因为痛苦而扭曲了起来。
他忽然嘎声道:滚!快滚!我一点红这辈子从无朋友亲人!
楚留香负着双手,不动。
黑袍客道:你就是楚留香。
楚留香淡淡道:是我。
黑袍客凝视着他,道:我这徒弟一向是个犟种,居然交到了你这样的朋友?
楚留香笑了笑,道:交朋友看的不是人犟不犟,而是看有没有缘分。
黑袍客道:好,很好。
楚留香道:哪里好?
黑袍客道:我第一眼瞧见你,就发现你的武功与冷静远非常人能比与你这样的人大战一场,实乃人生之乐事,如何不好?不过,可惜了。
楚留香道:可惜?
黑袍客道:我这样杀了你,江湖上又少了一块良玉,实在可惜,你在我手上撑不过两百招。
楚留香忍不住摸了摸鼻子,道:你可以不杀我。
黑袍客冷冷道:我若让你们走了,你会忍住不调查我?
楚留香道:忍不住。
黑袍客道:所以,好奇心太强的猫就该死,你若活着,我寝食难安!
他的目中忽然迸射出了一股比刀锋更锐利的光!
杀气四起,他掌中的那口剑,已斜斜向楚留香飞来!
一点红师从这黑衣客,他的剑已经够快、够狠,这黑衣客的剑比他还快、还狠,他的杀机与剑意早已融合成了不可分割的一体。
剑动、杀意也动,好似无孔不入,从楚留香的七窍之内流入,好似一股粘稠的液体将他赤条条的包裹起来,但这又不是液体,因为液体如何能这样锐利?这更像是
这更像是剑池,由剑刃组成的剑池,陷入这剑池的人,浑身都会被割得鲜血淋漓!
这的确是楚留香见过最可怕的对手,比起这黑袍客,无花的少林伏虎拳,简直就好像小孩子在打闹一样,令人发笑。
刹那之间,两个人就已过了险之又险的五六招这险之又险,当然是对楚留香来说,两百招、两百招,他说的其实不错,在武功的造诣上,这黑袍客显然比楚留香走的更为玄妙。
楚留香这一生,也不知道遇到过多少比自己更强的对手,事至如今他还活着,就说明他的冷静与应变能力非常之强,可是,应变能力再强,也需要对手的确有破绽,他的人冷静,就需要对手没有他冷静,这才能抓住一闪而过的机会。
倘若对手没有给他机会呢?
无边的落叶,已被冲天的剑气所绞断,变成了无数落木的残骸,一点红浑身都在发抖,牙齿咬出了血,一丝细细的血顺着他的嘴角留下,他死死地瞪着那两个交错的身影,从未有一刻这样的痛恨自己──痛恨自己的没用。
血珠自他的额头流下,滑过苍白的面颊,好似泪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