邓盛对曹操道:“你还不认识他吧。我来引荐一下,这位是侍御史王允王子师。”
“哦!”曹操没想到是他,恭维道,“昔日郭林宗有赞‘王生一日千里,王佐才也’,想必说的就是王兄您吧?”
王允略一拱手,正色道:“同朝为臣,何论先后,允不敢担大人一个‘兄’字。”曹操听他一开口就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架势,方明白传言非虚。
王允乃太原祁县人,以刚直果敢而著称。十九岁便以郡吏之身闯入中常侍宅邸,手刃为害一方的大宦官赵津,惹得先帝震怒郡守抵命,他也险遭不测。但随着年龄增长,他不但没有改变性格,反而愈加苛刻犯上。二十二岁时因为一个小吏选举有私,他就当堂呵斥太原太守王球,惹得王球恼羞成怒,将其下狱打算处死。不过也是他命大,当时邓盛恰好官拜并州刺史,闻听此事大为称奇,快马传文辟他为别驾从事,这才侥幸救他一命。此后的仕途王允一路顶撞而来,却越犯脾气越有人缘,引得三公并辟,擢升侍御史。今日曹操口称王兄不过是一句客套话,他却以同僚之义不敢实受;邓盛与他的交情有公有私,但连一句玩笑都开不得,足见王允为人之刻板。
邓盛有些尴尬:“子师,不必太过呆板。这位乃是议郎曹操曹孟德。”介绍完怕他说三道四,又补充道,“昔日棒杀蹇硕叔父的洛阳县尉就是此人。”
王允听罢点点头:“好,为官自当如此。”
邓盛赶忙解释道:“孟德你千万不要与他计较,他言道‘自当如此’已经算是最好的评价哩!”
曹操一笑而置之,王允却有些不耐烦:“邓公,咱们还是赶紧处理要紧事吧。”
邓盛清了清喉咙,这才进入正题:“我今奉圣命请二位前来是因为朝廷将有重任授予你们。不过这两项差事有万般风险,皆要出生入死,所以你们量力而为,可以应允也可以不奉诏。先说孟德你的事,今朱儁、皇甫嵩两路人马被困,若不相救,久之粮草断绝,则王师不复矣。而今朝廷几无人可派,现勉强募兵三千。”说到此,他目光炯炯看着曹操,“孟德,你可敢领这三千人去颍川解王师之围吗?”
“敢!”曹操干脆地答复。
“好!”邓盛一拍大腿,“果然诸人眼光不错。你还不知,朱儁临行曾对我盛赞于你。日前又有马公与崔烈、张温、张延、樊陵、许相、贾护、任芝、江览等大臣相继举荐……”
曹操听着这串良莠不齐的人名暗自好笑:这些大臣派系各异、有正有邪、有老有少,但皆是平素与爹爹多少有些交情的,想必老人家没少费口舌。“总之,万千重任皆负你身。你既敢受命,即刻擢拜骑都尉,明日都亭面见大将军,领军出关!”
“诺。”曹操起身施礼,朗声道:“不才既受诏命,必定为国尽忠死而无怨。”
“大军未动何言死字?”邓盛接过令史捧来的印绶,亲自交到他手里,“年轻人,老夫在此静候你的捷报。”
曹操这才归座,又见邓盛接过另一份印绶,对王允道:“子师,你为官二十余载,心如铁石劫难不屈。如今有一份更凶险的差事非你莫属。”一脸严肃的王允突然笑了:“王命所致,何谈凶险?要命的大祸我闯过多少?能活到今天已经是便宜。”
邓盛却笑不出来:“豫州乃河南之门户,万分冲要之地。自波才兵至,一州皆乱,刺史生死不明,各地书报断绝。现有诏命,任你为豫州刺史,收拢州郡残兵,恢复建制,外抗贼众,内修吏治,这差事可不简单呐。”
王允未接印绶,开门见山道:“入豫州赴任不难,但朝廷可遣多少人随我前去?”
邓盛伸出一个指头:“只有一百人。”
曹操吓了一跳:“黄巾贼几乎占领豫州全境,单波才的主力便有十万之众,以百人随同王大人前去,岂不是羊入虎口?”
邓盛苦笑一阵,无可奈何地道:“你来时也看到了吧,皇宫守卫皆靠蹇硕所领宦官,羽林军已经尽数遣出,你那三千军兵已是强弩之末,守城的全是百姓和囚犯,河南之地已无兵可征了,再派只怕就得靠各府的家丁苍头了。”
王允却一笑而置之:“事已至此,允与朝廷共存亡便是。这差事我领了,不过还需应我一件事。”
“你但言无妨。”
“一百人还是太少,且容我星夜赶回祁县,家乡尚有宗族男丁可用。另外我还有一好友宋翼,颇有资财仆僮,若是顺利还可凑出一二百乡勇来。”
邓盛很感动:“子师呀,老夫实在是无计可施,连累你把全族和朋友的身家性命全都押上了。”
“无国哪里还有家啊!”王允接过印绶。
曹操颇受触动:“我也愿意动员家丁充军一并前往救援颍川。”
“好好好!国难显忠臣,你们一个是中流砥柱、一个是后进英才,受老夫一拜。”邓盛起身便要施礼,二人赶忙架住……
曹操与王允出皇宫时天色渐晚,二人拱手而别。曹操坐上早已准备好的青盖两幡官车,感慨不已:进去时还是个散秩议郎,出来已经是握有兵权的二千石高官了。只可惜洛阳城如今路径人稀,莫说官员子弟,不少百姓都上了城,谁还能看到自己这番威风呢?
待至府门,只见家丁苍头列立两旁,秦宜禄第一个跑过来:“恭喜爷,您高升了!咱家有两辆青盖两幡车了,您要是和老爷一起出门,多威风呀!”
“哈哈哈……”曹操大笑不已,任由他扶着下了车,取过印绶径
赴正堂。见父亲已经备下酒食,等候多时了。
“父亲大人。”曹操捧着印绶跪在曹嵩面前。
曹嵩没有翻看官印,只伸手摸了摸青红白三彩的绶带,问道:“是都尉还是中郎将?”
“是骑都尉。”
曹嵩沉吟半晌:“子曰‘三十而立’,你今年恰好三十岁。为父我蒙你爷爷恩荫,还用了十五年,你自举孝廉不过十年光景就拿到二千石俸禄了。”
“孩儿也是蒙父亲提携。”
“为父只能帮衬,不能赐厚德与你。我只不过说动了许相、贾护等辈,崔烈、张温他们各凭人心,至于马公、朱儁就更非为父所能及了。说到底,路还是靠你自己走出来的呀。快坐下吧。”说着曹嵩亲自给儿子舀了一盏酒,“可是你要想清楚,这仗打赢了你才能得享荣耀,若是不胜也不过是虚幻一场。”
曹操端起酒盏:“孩儿决心已定,若是不胜,致使王师覆灭,孩儿自当战死沙场为国尽命,不辱我曹家所受皇恩。”
曹嵩按住他的手:“为父怕的就是你这句话。”
“哦?”
“人人都会说宁为玉碎不为瓦全。可是你要明白,能把碎了的玉再拼好才是最难的……阿瞒,你想德儿吗?”
“弟弟……”曹操思量了一会儿,“咱们曹家人丁尚旺,宗族仆僮合计有千人之多,西有夏侯家彪悍之族,东有丁氏兄弟闭门成庄,三族合力恐比儿子这三千人马还精壮些,必定无虞。”
“话是这样说,不过万中有一,只怕猝不及防。为父现在要做最坏的打算,倘若……”
“咱家不会有难的。”
“你听我把话说完。倘若王师已败或者不能得胜,你千万不要赴死,也别再回来!”
“什么?”
“战败后不要回洛阳来。”曹嵩黯然神伤,“王师一旦败绩,波才势必兵进河南,那时京师陷落迫在眉睫,你还回来干什么?你就带着残兵速速回谯县家乡。若能够召集乡勇前来勤王最好,若不能就闭门自守以待天时,要是连守都守不住……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