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便捡一副有何打紧?”这小子说起话来底气十足,对曹操殊无敬意。
当下人的哪有这么回主人话的,还有没有规矩了?曹操听着有气便要叫人痛打这厮一顿,哪知留神细看,这小子似乎还不到二十岁,生得瘦小枯干尖鼻瘪腮,虽然穿着下人的衣服,却根本不是自己府里的。他愈加火起:“你是谁?我怎么从来没见过你?”
那人含糊答道:“小的是伺候公子的下人。”
“一派胡言!府里之人老夫岂能不识?若不招对定按细作处置!”
那小子真是铁嘴钢牙:“小的不是细作,就是您府里的下人。”
“还敢顶嘴?”曹操胡子都撅起来了。
“万一是您记错了呢?”他竟还敢敷衍。
众公子知他底细,眼见事情败露此人性命堪忧,赶紧一齐跪倒:“请父亲开恩,这位兄弟乃是家乡故旧,名唤朱铄。”
“朱铄?”曹操眼珠一转,猛然想起曹丕请托之事,必是他不得准许,把这小子混到仆僮堆里从谯县带出来的。扭头再看曹丕,早吓得面如土色了。曹操依旧不饶:“你好大的胆子!敢在我眼皮底下干这种事,老子自有家法管你!”
曹丕还没说话,朱铄站起来了,挥着麻杆般的小胳膊,拍着排骨般的胸口嚷道:“明公不必为难公子,是我没羞没臊非要跟来。您若瞧我不顺眼,一刀宰了我也就罢了,公子又没干什么犯歹的,与他有什么相干?有什么话您都冲我说吧!”
曹操自得志以来还没见过敢这么顶嘴的人,好像他还一肚子委屈似的,气得破口大骂:“呸!宵小之辈也配跟老夫讲理?我先管教儿子,再宰你也不迟。”
众将一见曹操要责罚儿子,哪有睁眼看着的道理,纷纷出来讲情。连王忠都说话了:“主公别生气啦,公子这不也是体恤乡里,替您行善事吗?乡下孩子没见过世面,说几句错话难免的,您大人有大量,哪能同他一般见识?您就开开恩饶了他们吧!”楼圭、许攸也讲情,桥羽也跟着说好话。
众人的面子毕竟是大,曹操怏怏瞪了曹丕一眼:“刚才白夸你那几句了,到底不是个成器的东西!这件事倒也罢了,以后留神皮肉!”一番话说得曹丕躲老远,“姓朱的小子,你给我滚回家去!老夫府里容不下你这等撒野之人。”
王忠在众将中年纪最轻,这些日子与曹丕、曹真处久了也颇有些攀附之意,索性好人做到底:“算了吧!这小子跟着走了这么远,别轰他走了。他是主公同乡,回去岂不折了您的面子?”
曹操瞥了王忠一眼:“这小子顽劣不堪,刚才可还戏耍你呢?”
“那有什么打紧?”王忠拍拍马上的骷髅,嬉皮笑脸道,“末将以前是吃过人肉,也不怪别人笑话。一会儿行军我边走边啃这骨头,还解闷呢!”众将瞧他这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架势,无不捧腹大笑。
曹操也笑了,捂了捂嘴道:“老夫府里不要无礼的奴才。”
“我要我要!”王忠一把拉起朱铄,“我还就喜欢他这混蛋劲儿!在我营里当兵正合适。他连主公您都不惧,还能怕敌人吗?”大家又一阵哄笑,却没人觉察出他有阿谀曹丕之意。
“有你这样的将军,才有他这样的兵,随便吧。”曹操也不计较了,驳转马头吩咐道,“时候不早赶紧启程。”
军令次第传达,不多时前队将就行动起来,曹操也带着中军兵将前行,众夫人和公子的车马紧随其后。王忠寻了个空子一猛子自后军窜到前面,凑到曹丕身边:“公子啊,别着急了。明公素来脾气率直,骂过也就不计较了。”
“方才多多依仗将军之力。”曹丕赶忙道谢。
“末将能为公子效劳不胜荣幸。”王忠讪笑道,“那姓朱的小兄弟跟公子不错,末将岂能叫他当寻常一兵?且在我营里充个军吏,以后再找机会给他报功。我向公子保证,不出三年定保他当个司马,如此安排您看可好?”
“多谢多谢……”曹丕连连抱拳,心中暗暗盘算,若是军队里能有几个朋友,那真是再好不过了。
邺城挽歌
曹操并不知道,就在他离开睢阳前往兖州之时,他的老朋友兼对手袁绍已走到了生命的尽头。
其实自从仓亭战败,袁绍的身体就垮了,虽然这一年里他还强打精神调兵遣将,但那不过是被执着和高傲支撑着才没有倒下。等到曹操退归河南,他终于一病不起,所有的医药全无效力,渐渐病入膏肓……
建安七年(公元202年)五月的一天,卧病已久的袁绍突然感觉精神好了一些,浑身上下轻飘飘的,堵在胸中的那口闷气竟也通畅了不少。身边的姬妾、仆僮见他比平常多吃了小半碗粥都纷纷贺喜,袁绍也朝他们露出了久违的微笑。
但是笑归笑,广博多知的袁绍心里很清楚,这可能就是所谓的回光返照吧。妻子刘氏已经暗地里命人置办棺椁探勘坟地,三个儿子也偷偷吩咐仆人们裁制孝衣,以免大限到来之日手足无措。莫看袁绍倚在榻上动不了,但这一切他都知道。河北这片地盘是他辛辛苦苦奋斗来的,对于这“一亩三分地”上所有的人、所有的事他都十分了然,就像对自己的身体一样地了然。
正因为袁绍能预感到自己死后将会发生什么,所以他必须要在撒手人寰之前把一切交代明白。趁着今天精神好,他把三个儿子都打发出去,叫他们把州府、军队的要员都找来,还特意嘱咐他们说话要客气、礼数要做足。等儿子们都走了,又吩咐仆人为他梳洗、更衣,尽量恢复往日的仪态;甚至命人将卧房窗户敞开,放放屋里的药味,绝不能熏到跟他打天下的这帮老弟兄们。
逄纪、审配、郭图、辛评、荀谌、崔琰、陈琳等人都各自忙着,接到三位少主子的邀请,赶紧放下差事心急火燎赶了过来,大家心里都明白,这恐怕就是最后一面了。不到半个时辰,诸人就在幕府大堂上凑齐了,在三位公子的引领下低着头穿廊过屋,一直来到袁绍的病榻边。
“参见大将军。”大家齐刷刷跪倒在地,眼睛紧盯着膝下的砖缝,没有一个人忍心抬头看这位行将就木的主子。当初袁某人何等威严、何等英武、何等不可一世,现在又会是怎样的惨淡不堪呢?
“你们抬头……”袁绍的声音平静而轻柔。
众人颤颤巍巍抬头观看:事实出人意料,袁绍斜靠在床榻上,脸色惨白眼窝凹陷,几个月的煎熬身子早就瘦了下来,原本肥厚的一双大手变得异常纤细,颤悠悠朝他们抬了抬。刘氏夫人满面愁容坐在他身边,亲手捧着一碗水,轻轻吹着热气。但即便此时此刻,袁绍的发髻仍旧梳理得整整齐齐,似乎还抹了点油,身上还穿了一件崭新的白色绸衣。那矜持的微笑、自负的表情、肃穆的眼神与往日一般无二——袁绍毕竟是袁绍,哪怕到将死之际也要留住威严。
“主公……”逄纪只觉鼻子一酸,忧伤滚滚上涌,却不敢哭出来,强忍着把眼泪化作一阵幽咽的抽泣;审配、辛评等人哪里还忍得住,也跟着唏嘘起来。
袁绍木然注视他们一会儿,微微摇头道:“你们何必要哭呢……天下无不散之宴席,人终归是要死的……”
一听“死”字出口,刘氏哽咽了一声:“夫君你别……”
袁绍不满地瞪了妻子一眼,若不是身体不允许,他定会骂一句“男人讲话,轮不到你插嘴!”但是他现在没那么大气力了,只是无力地摆了摆手,示意她不要多口,缓了缓气接着说:“我是行将就木之人了,但是扫平狼烟统一天下之大业还要继续,我身后之事……”
听他这么一说,所有人都不哭了,撩着眼珠子注视着袁绍。此时此刻伤心固然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