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儿区区数千兵马,莫说他不敢来,就是敢来我一并收拾。”
“韩约狗贼休要猖狂!”张猛额角已渗出冷汗,却强打精神辩道,“别忘了你尚有肘腋之患,马腾虽已入京担任卫尉,还有他儿马超。你今来攻我,不怕马超袭你于后吗?倘若他发兵来救,再有官军遥相呼应,你们都将死无葬身之地!”这是他最后的一祭法宝。
“别做梦了!”韩遂冷笑着从亲兵手中抢过火把,拨马兜个圈,来到队伍左翼,朝上喊道,“睁开你的狗眼,瞧瞧这是谁?”说着话将掌中火把举向身边一员将官。
张猛揉了揉眼睛,借着火光照耀,渐渐看清此人——身材魁梧相貌狰狞,豹头环眼连鬓落腮,身披镔铁铠甲,腰系虎皮战裙,肩挎着雕弓箭囊,手中一杆明晃晃的马槊。凉州之士都识得,他乃马氏父子麾下猛将庞德!
“怎么会……”张猛顿觉天旋地转,险些从城楼坠下去。
“嘿嘿嘿,看清了吧?”韩遂将火把一扔,手捻胡须洋洋得意,“普天之下皆为仇雠,没人会救你!”
张猛彻底死心了。韦康无力相救,马超暗中与韩遂通谋,朝廷军队最近的也在弘农,莫说不愿意管自己死活,就是想管也来不及了,上天无路入地无门……完啦!
韩遂已有些不耐烦:“张叔威,我给你半个时辰开门投降,再要抗拒我便攻城!到时候玉石俱焚,休怪我心狠手辣!”
张猛慢慢直起身子,再不看城下一眼,踉踉跄跄退进阁楼。两个守阁亲兵满脸焦急迎上来:“郡将大人,咱们怎么办?”
“获罪于天,无可祷也……”张猛只是摇头苦笑,“你们出去,我想静一静。”
阁楼中只剩下张猛一人,失魂落魄瘫坐案边。无论开门与否,头顶“谋反”大罪,死是逃不过的,他只想临死前写份奏章,忏悔自己的罪过,控诉韩遂才是真正的反贼!可举起笔来却一个字都写不出,环顾这间阁楼,满脑子都是奇怪念头——大汉朝廷有制度,凉州之人户籍不准内迁,可他父亲张奂功勋卓著破了例,把户籍迁到了弘农,从而改变了低人一等的家族地位。说来也巧,张猛恰恰是张奂任武威太守时出生的,据说当时因为与羌人作战,他父亲日日在城楼御敌,他母亲就在这城楼产下他。冥冥之中似早有定数,难道生于此处,注定也要死在这里?张猛不禁恼怒,将桌案上的奏报都推散在地。正是春寒时节,阁里点着三四个炭盆,帛书落于炭盆中,燃起一团火花。张猛愣了片刻,倏然起身将火盆踢翻,烧着了地上的竹简。他状若疯癫,把几个火盆尽数踢飞,霎时间卧榻、帐帘、帅案全烧着了,阁内一片火光!
“大人,怎么了?”亲兵立刻拥进来。
张猛回过头阴森森道:“我若落入韩遂之手,必枭首以送许都。死者无知则已,若死而有知,我有何面目过华阴县先父之墓?也罢,生有地死有处,我张某人认命啦!你替我转告姓韩的,他也得意不了几天。曹操绝不会轻饶他的,我在那边等着他!”说罢张开双臂扑入熊熊烈火之中……
城楼的火越烧越大,长官自焚,守兵无帅只能投降。城门轰隆隆一开,不等韩遂传令,各路士兵一哄而入。杀啊!争啊!抢啊!瓜分啊!莫说守军的辎重,连百姓的财物都被掠夺一空,根本没人管大火,任凭它愤怒地燃烧,把城楼化作灰烬——这就是为朝廷除害的正义之师!
凉州诸部劫掠了一整夜,其间因为抢东西还自己人械斗了一场,直到天亮才撤出县城各自归寨。杨秋一回到大帐就骂骂咧咧:“韩遂老狗算什么东西!竟敢当众呵斥我,我好歹也是朝廷册封的关内侯,又不是他下属,凭什么受这窝囊气!还被程银、梁兴那帮家伙嘲笑。真把老子惹急了,我非一刀宰了老狗不可……”骂归骂,其实杨秋既缺兵马又少粮草,实力威望都大大不如,凭什么跟韩遂拼命?也就过过嘴瘾罢了。
刚骂了几句,有个年纪轻轻相貌清秀的仆僮笑着迎上来:“将军别生气,何必与老儿一般见识?辛苦好几日,快歇歇吧,我去给您烤羊肉。过会儿您睡醒了,羊肉也烤好了,不凉不烫外焦里嫩,咬一口滋滋冒油,多大的福分?咱得快活且快活,犯不着跟那老儿计较。”他一边说一边帮杨秋摘盔卸甲。
“滚一边去!”杨秋将那仆僮推了个跟头,“都是你害的!非要跑去请示朝廷,来来回回这么慢,若不是等曹操的命令,我早赶到了,何至于被韩遂羞辱?你这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东西!”
那仆僮歪坐在地,非但不惧反而笑起来:“将军,属下这可都是为了您好呀!”
“为我好?这次抢来的东西,各部都是平分,唯独咱们被韩遂扣了一大半。全是你害的!”杨秋说漏了嘴,其实挨几句骂不算什么,耿耿于怀的是分赃不均。
仆僮却道:“这点儿东西算什么,以后有大富贵等着咱呢!”
“放屁!”杨秋把兜鍪往地上一扔,“我真是昏了头,听你这小子胡言乱语。还大富贵?做你的美梦吧!给我弄洗脚水来。”
仆僮的笑容始终不变,慢吞吞爬起来,拾起兜鍪吹了吹土,轻轻放到帅案上:“富不富贵且放一旁,将军您还想不想要脑袋了?”
“嗯?”杨秋一愣,“你什么意思?”
“韩遂太过猖狂,开罪朝廷已深。您不能跟着他一条道走到黑,得给自己留后路啊!”
“后路……”杨秋渐渐听进去了,“此话怎讲?”
那仆僮笑着走到大帐角落,拿起铜盆,一边舀水一边说:“韩遂靠造反起家,毕竟是个臭底子。虽然现在投靠了朝廷,但他割据西凉三十余载,朝廷岂能真的信任他?曹军在赤壁落败,他又借此机会捞实惠,打着戡乱的旗号攻城略地,以为曹操鞭长莫及,殊不知这么干蠢得不能再蠢了。将军请坐……”他帮杨秋脱去靴袜,跪在地上为其洗脚,“其实韩遂若肯像马腾一样交权入朝,曹操未必会把他如何,他越抓着兵马不放,曹操就越想除掉他。莫看曹军在长江吃了败仗,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拔根汗毛照样比韩遂腰粗!咱可不能得罪,得把眼光放远些啊!”
“嗯。”也不知是觉得有道理还是烫脚烫舒服了,杨秋长长出了口气,“照你这么说,我原就不该跟着韩遂他们来打张猛……”
“非也。咱们应该来。如果不跟着他们打张猛,那他们灭了张猛就该回头灭咱们了!您想想,各部人马都来了,唯独咱不干,那韩遂还能容得下咱吗?”
“有道理。”杨秋似乎想明白了,“你的意思是……”
那仆僮笑呵呵摩挲着杨秋的脚:“咱们一边跟着韩遂混,一边把军情透露给曹操。近处认个小祖宗,远处找个大靠山,谁都不得罪。韩遂有实惠,咱就跟他喝酒吃肉,将来曹操若是发兵问罪,咱就说咱是被韩遂胁迫的,所有罪过都往他身上推!况且又有透露军情之功,曹操也不能亏待咱们。您说是不是这个理?”
“有理!有理!哈哈哈……”杨秋满意地拍了拍那仆僮的肩膀,“这里外不吃亏的主意都叫你想绝了,你可真是个有才的小人!”
“谢将军夸奖,嘿嘿嘿。”
杨秋口中这个“有才的小人”名叫孔桂,字叔林,天水人,出身贫贱父母早亡。当年西凉叛乱,身为将领之一的杨秋烧杀劫掠,把他抢到军中为奴,那时他还是个孩子,杨秋看他相貌清秀,就留在身边充个仆僮。孔桂机警聪慧,尤其善于察言观色,十几年混下来,不单把杨秋起居饮食伺候得妥妥帖帖,还参与了军务。杨秋兵微将寡,没什么谋士,所以孔桂就成了这营里不可或缺的人物,既是奴仆又是参谋。
莫看得了器重,孔桂伺候人的本职却没放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