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而复始天天如是,真把这位新官上任的公子忙得昏天黑地。
曹丕之所以这么忙,问题出在曹操身上,他已经允许曹丕开府,又让其总督留守事务,这么干不啻把丞相府、冀州府、五官中郎将府三方面的差事都压到了曹丕一人身上,再加上后面还一大堆家务,就是三头六臂也照应不过来。但是这位大公子新官上任,既要向父亲表现自己,又要在群僚面前逞强,故而八面玲珑滴水不漏,硬挺着也要把事办周全,岂能不累?
眨眼间过了两个月,曹丕实在吃不消了,整日睡不足觉吃不饱饭,渐渐疲乏懈怠。干了这么长时间也摸出点儿门道了,只要往听政大堂一坐,即便一句话不说,国渊、毛玠他们也会把公文捧来叫他用印,曹操出兵之前早有安排,似乎他再操心也是白忙。
这日清早起来还没瞧公文,徐宣告进,请他出城巡营。虽然徐宣是左护军,都督留守兵马,但曹丕等同于曹操替身,每隔半月还得去一次中军大营。曹丕换上全副披挂,由段昭、任福保着登戎车,出城阅兵。对曹丕而言,这次留守最舒心的就是巡营,中军将士阵容严整列立两旁,齐呼万岁口号,真有统带千军万人之上之感。
不过这只是象征性的,短短两圈绕过来,还得回幕府;曹丕一进听政大堂就头疼——耽误这半日,国渊、凉茂、毛玠早捧着公文在里面候着了呢!
于是曹丕摘盔卸甲,匆匆忙忙换好衣服,坐在案前看公文:冀州田赋提高至三成,青州水军征集船只,扬州屯民擅自逃役,赵国诸侯王刘赦病逝,代郡乌丸进贡良马……桩桩件件纷乱复杂,好在大部分国渊已批示过了,只等用印下发,曹丕只一扫而过,看着看着,有份教令引起了他的注意。
“吕贡吕效通出任豫州刺史?”曹丕一阵诧异,“这是怎么回事?不是定了刘威任豫州刺史吗?”
国渊立刻作答:“启禀将军,此事经我等商议已经改了。”曹丕任五官中郎将,名义上属于武职,国渊等人不便再称呼“公子”,故而改叫“将军”。
“谁的主意?”曹丕抓住不放,“父亲出征前亲口吩咐,当时你也在场。刘琮调京任谏议大夫,孙观补青州刺史,李立为荆州刺史,刘威为豫州刺史,为什么别人都不曾变,唯独免了刘威差事?”刘威与他私交甚笃,曹丕当然不答应。
国渊轻描淡写道:“事有利弊,权衡度之,这是属下与诸位大人复议的。豫州乃天子所在,使君当以德望之士担当,吕贡乃名臣后裔才德兼备;刘威虽小有才名,但处事不谨奢华忒过,只恐名声不佳,故而改之。”
“这是丞相亲口所定,能轻易改吗?”曹丕知他句句在理,只得用父亲来压。
国渊面无表情道:“在下署长史之事,可便宜行事。若裁度不当,自会向丞相谢罪,还请将军用印。”
曹丕被他噎得无话可说,心中暗暗不平——父亲授我专命之权,而他们也可便宜行事。这一便宜,我还有什么命可专?这副丞相当得可真憋屈!只得忍着气把印盖上,接着看下一份,是毛玠亲书的一道调令。
“崔林崔德儒为冀州别驾。”曹丕不阴不阳道,“我没记错的话,这崔林是西曹掾崔琰的从弟吧?”
“正是。”毛玠凑了过来。
“崔季珪现居幕府西曹,又任崔德儒为冀州别驾。他崔氏昆仲在冀州权柄太重了吧?”曹丕大为不快,曹植娶的就是崔氏之女,在他看来幕府里多个姓崔的就是多个曹植党,“方才你们道‘事有利弊,权衡度之’,难道这么办也行?崔琰本身就掌管人事,如今又辟本家兄弟,岂不是有任人唯亲之嫌?”
毛玠与国渊对望了一眼,实不知这位大公子今天是怎么了,狠狠心硬顶道:“崔德儒确有其才,冀州之人无不知晓,况且此事乃属下操办,非崔西曹所举。换言之,即便为崔西曹所举,举贤不避其亲,乃厚德也,又有何非议?”毛玠是个直脾气人,有什么说什么,从来不看人脸色。
“好好好,反正你们都有便宜之权,听你们的!”曹丕气哼哼把大印一扣,“我说毛公,您既能帮崔氏的忙,为什么不帮我的忙?我向您举荐的人,时至今日您都未加提携,是不是我哪里对不住您老?”这已经是赌气的话了。
毛玠哪受得了,一撩袍襟跪倒堂上:“老臣以能守职,幸得免戾,将军所举之人履历尚浅,是以不敢奉命。望将军以社稷之心公正行事!”他人是跪下了,话可一点儿都不软。
曹丕被这番大道理顶得又气又恨又无可奈何,愣了半晌,咽口唾沫道:“不必说了,继续办差。”他茫然浏览着卷宗,却早已心不在焉——崔琰肯定是曹植之党,现在毛玠也与他们穿一条裤子,长此以往这府里根本插不进我的人了。
好不容易把一大摞公文都处理完,国渊、毛玠告退了,曹丕捏着眉头疲惫地望着凉茂:“凉长史,您是父亲指派给我的,如今我署理政务,你理当鼎力辅佐。国渊批示公文,你怎么不跟着一起过目?”
凉茂回道:“属下不敢玩忽,皆已过目。”
曹丕火往上撞:“皆已过目?那为什么他们修改教令你不阻拦?”
哪知凉茂自有道理:“属下是五官中郎将长史,国渊乃丞相长史,他处置政务属下无权过问,只是一旁观瞻。若将军您有事差遣,属下自当尽命。”
“你、你……下去吧!”曹丕理屈词穷,只得打发他走——凉茂本来就是曹操硬派给他的,又怎么可能跟他一条心?这副丞相干得真是窝心!看来这两月跟国渊他们谈的那些政论全是对牛弹琴。
凉茂无奈而去,曹丕兀自背着手气哼哼踱来踱去,这时小厮进来禀奏:“公子爷,午饭已预备妥当,给您端过来还是……”
“不吃啦!气都气饱了!”曹丕猛一嗓子把那仆僮吓了个跟头,连滚带爬就跑了。
“嚯!好大的脾气呀,我以为丞相又回来了,哪知是咱们大公子呀!”又有一个戏谑的声音传来,曹丕转身欲骂,却见卞秉与吕昭笑呵呵走了进来。
“舅父……”曹丕自然不敢对卞秉使性。
卞秉大摇大摆坐了:“人走时运马走膘,当多大官有多大脾气,你小子变脸变得够快!大中午的嚷什么?离着八里地都听得见,好大的官威。”一席话说得吕昭咯咯直笑。
曹丕知道这位舅舅没正行,也懒得与他磨叽:“您有什么事?”
“哟!开门见山倒是干脆,你小子嫌弃我了吧?家长里短就不许我串串门子?”卞秉嬉皮笑脸道,“小时候骑着我脖子撒尿也敢这么说话?你就照这么长,以后你有事求到我门上,我叫你婶子拿擀面杖把你打出去!”
曹丕急不得恼不得,只能赔笑脸:“我的亲舅舅!今天差事不顺,孩儿心里烦着呢,您就别玩笑了。”
“嘿嘿嘿,不为难你了。”卞秉微微点头,这才正容道,“没什么要紧的,铜雀台的料不够了,另外姐夫临走前说要在城西北角再修一片府邸,预备以后赏赐大臣。现今邺城周匝也没有太好的料了,洛阳还在翻修,我想从东面上党郡调些好木料,你给办一下。”
“您写个章程吧。”
“嘿!一句话的事,这还要什么章程?”卞秉颇不耐烦。
吕昭详细解释道:“将军可能不太清楚,修铜雀台的钱一半是从武平侯封邑出,这笔公私两搀的账不太好算。卞司马若是上个章程,莫说来回批示耽误时间,就是那帮主事的先生也不好做主。如今钱粮都有,劳您给并州刺史梁习递句话,我们到地方把树一砍就成了。”
“行,这点小事我还做得了主。”曹丕总算遇上件管得了的事,“舅父留下吧,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