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摆在殿里,一起看她侍弄茶具烹茶,说说笑笑冲淡了刚才的尴尬。可茶快好时,紫玉匆匆进来,满脸莫名地说:“娘娘,郭贵人到了,说来给六阿哥贺喜。”
岚琪一时没多想,只管笑着说:“快请啊。”却听边上有人幽幽道:“万岁爷这就松口,让郭贵人出门了?”
更有人问:“宜嫔娘娘,皇上松口了吗?”
众人齐刷刷看向宜嫔,她满脸尴尬,至少在她出门前也没有这回事,指不定皇帝这会儿突然松口的。可这也太巧了,她不大信。
但永和宫的人已经去迎接,便见郭贵人进门来。原本光鲜亮丽的人,瘦了几圈面容枯槁,更不相宜地化了浓妆。猩红的双唇,惨白的肌肤,看得所有人都吃了一惊,安贵人更是说出口:“郭妹妹这是怎么了,瞧得叫人心里瘆得慌。”
岚琪有待客之道,让环春安排座位给她,可小宫女搬来椅子,却见安贵人拉着几位常在答应起来说:“把椅子摆这儿,咱们宫里就宜嫔娘娘和郭贵人是亲姐妹,亲姐妹当然坐一起。”又故意说,“瞧见宜嫔娘娘一人来,还以为郭贵人身子不好不出门呢。娘娘也真是的,您等等妹子一道来不是更好?”
边上惠嫔瞪了她们几眼,打圆场说:“宜嫔一早在我那儿看绣花样子,不是从翊坤宫来的。”
安贵人显然不服气,她不能对惠嫔失礼,但吃一吃郭贵人还成,毫无顾忌地笑着问她:“皇上下令撤了妹妹禁足令了吗?妹妹可不能为了贺喜德嫔娘娘,违逆圣旨啊。”
就连宜嫔都开口问:“安贵人说得不错,若是没有,你道声喜就回去吧,不然反成了德嫔娘娘的错。”
郭贵人冷幽幽看她一眼,目色死寂,皴裂的却厚厚地涂了胭脂的嘴唇翕动,阴森森地说:“自然是皇上下旨的。皇上说今天是六阿哥的好日子,臣妾也该来凑凑热闹,难道娘娘不喜欢看到臣妾出门?”
宜嫔被她这一噎,索性别过脸不说话,安贵人却在边上笑:“这是怎么说的,亲姐妹……瞧着仇人似的。”
“安贵人,本宫想去瞧瞧公主们有没有欺负弟弟,你去不去?”端嫔起身离座,朝安贵人使了个眼色,硬是把这个口无遮拦的人带走了。
出了门,端嫔拉着安贵人道:“咱们都是早年在宫里的,别怪我不提醒你,宜嫔真要拿你怎么样,你又能如何?人家位分比你高,你一时嘴上快意,她不计较是大度,若计较非要治你的罪,多少年在宫里的脸面都没了,你何苦?不说别的,就看郭贵人虐待觉禅氏被禁足,你曾经虐待戴佳氏,要是算起旧账,你也吃不了兜着走。”
安贵人很不服气,挤眉弄眼地嘀咕几句,突然又一个激灵,拉着端嫔道:“姐姐别怪我多事,真不是我多事要说这些,是我手下的宫女去太医院给我拿药时撞见的,说翊坤宫在太医院私下找人拿药,不知道拿的什么药,也不知道是给谁吃的。”
端嫔不解:“太医院里的事,都要经由荣嫔和惠嫔知道,没听荣姐姐提起过什么奇怪的事。”
安贵人还有几分机灵,轻声道:“惠嫔娘娘呢?再没有比她更跟红顶白的人了。这些日子宜嫔得宠,她都快把翊坤宫的门槛踩烂了。或许有什么是惠嫔娘娘知道,荣嫔娘娘这里疏忽了呢?”
“行了行了,我们不理事的人,不要瞎掺和。我劝你的话你要听听,如今宫里不是从前人少的时候,你再不管好自己的嘴,这回我能拉你出来,下回指不定谁的巴掌就招呼过来了,她们年轻的性子本来就没我们忍得住。”端嫔叹气道,“我只帮你这一回
,至于刚才那些话,我也没听见。”
安贵人最是胆小怕事欺软怕硬的主儿,被端嫔这么几句吓唬,再不敢胡言乱语。跟着去瞧了几眼孩子们,之后回到正殿里,已经要摆席面用膳了。
岚琪虽然极少张罗这样热闹的事,但在慈宁宫帮过不少忙,做起来也是一板一眼,妥妥帖帖在宫里摆了两桌酒席,不铺张也不寒酸。玄烨前几日还亲自来给她五百两体己的银子,岚琪伸手撒娇再多要一些,说她现在养个儿子不容易,被玄烨训斥贪得无厌。但是过几天又派人来叮嘱,让她请客就别太寒酸,银子不够花他来给。
这些闺房密语自然不能对外人说,岚琪今天到底还是像模像样张罗一餐饭。宾主尽欢,酒席散了后各自回去,只有荣嫔端嫔还留着说话,布贵人和戴常在去哄孩子午睡。她们三人在暖阁里歇着,都喝了些酒,脸上红晕还没散去。
实则荣嫔吃多了几杯酒,本想回去歇一歇,却被端嫔留下来说有话讲。这会儿环春奉茶后就带人退出去,她们姐妹三人坐着,岚琪给她们倒茶,就听荣嫔问:“你要说什么事?”
岚琪还不知有这缘故,抬头就听端嫔开始说安贵人告诉她的事,她皱眉道:“你们也瞧见郭贵人的样子了,这模样不请太医怎么成。可她们明着并不请太医,为什么暗地里又去拿药,拿的又是什么药?”
荣嫔显然不高兴,端着一杯茶只闻味道不喝,好半天才一口饮下,冷然道:“我和惠嫔理事,她素来是挑有功无过的事情来做。说出来其实也没多大意思,我不愿得罪她,也不想翻脸,心想辛苦些就辛苦些,却不知道她还有背着我的事?想想也一定是有的,自从皇上把觉禅氏弄去咸福宫,后来复宠了宜嫔,她就懒得来搭理我,有些日子了。算起来若是安贵人说的是近些日的事,也不奇怪。”
岚琪看似心无旁骛地侍弄茶具,实则早已把这些话在脑袋里想了几遍了。想想元宵那晚玄烨告诉她的赫舍里一族的行径,果然她当初没想错,的确是从宫外伸进来的手。而他们能通天似的伸手到内宫做手脚,甚至不惜要毒害大皇子顺带陷贵妃于不义,那么宫里头的人要做些什么,更是易如反掌。只是岚琪无法接受,她们亲姐妹也会互相残杀?
只听荣嫔冷笑道:“既然是翊坤宫自己弄药给自己妹妹吃,我们瞎操心做什么。她如此冷血无情,我们若插手,獠牙有毒,她指不定反咬一口。这个宜嫔可真厉害,瞧着挺好一个人,心里竟这么歹毒?那可是她亲妹子。”
端嫔幽幽地说:“就是亲妹子害得她连带着被皇上讨厌,如今好不容易翻身,她怎么还能由着这个祸害在自己身边?我们且瞧瞧,皇上今日为了六阿哥赦免她,过几天是不是就传出来说身子不好,又不出门了。我看刚才姐妹俩说话那架势,宜嫔是巴不得除之而后快。”
一言一语说得岚琪心都冷了,这深宫究竟有什么魔力,弄得亲姐妹都要骨肉相残。端嫔和荣嫔平日也是很温和的人,遇到这样的事,却都一副看好戏的态度。但再想想自己,其实也做不了什么,今天听过了就是听过了,郭贵人是真病还是被她亲姐姐灌药,她也不会去探究。自己尚且如此,还有什么资格唏嘘旁人?
荣嫔最后也叮嘱岚琪:“你太慈悲,可是毒蛇冻僵了也不能拿身体去暖呀。宫里的事,别人的死活,看看就得了。”
岚琪浅笑:“我记着了。”
胤祚的生辰过得很圆满,佟贵妃虽然一直没有登门,却放任四阿哥在这里吃睡。直到傍晚岚琪觉得不合适了,才请乳母送四阿哥回去。可是胤禛抱着弟弟不肯放手,硬要在这里住一晚。岚琪生怕自己得寸进尺会惹得贵妃不悦,但胤禛又哭闹不肯和弟弟分开,他一哭胤祚也哭,一大一小弄得乳母们手足无措。
岚琪哭笑不得,最后折中法子,她不能过分地留下胤禛,却可以把胤祚送去承乾宫。小家伙一听说跟哥哥走,竟也是连亲娘都不要了,一人一边被乳母抱着,两只小手还牵在一起。岚琪送到门前时看着,心里又暖又无奈,环春对她说:“这才是骨肉血亲,天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