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慌什么?”胡惟庸稳稳端起酒盅,定定看着明显高出杯面的酒液。“皇上怀疑就让他怀疑去吧。他要对付的人多了去了,一时半会儿轮不着咱爷们儿。”
“啊……”胡德并没安心,反而更慌了。让皇上惦记上的感觉,也够恐怖的。
“伯父,快想办法把侄儿调出亲军都尉府吧!”
“瞧你那没出息的样儿!”胡惟庸啐一口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你能跑哪去?再说,这时候调走,不正好让皇上怀疑到你头上吗?”
“啊,那……”胡德一阵口干舌燥。“那就坐这儿老实等死?”
“当然不能坐以待毙了。”胡惟庸淡淡道:“反而要主动出击!”
“那不死得更快?”
“不,你错了。现在在皇上眼里,我胡惟庸不过是大丫鬟挂钥匙——当家做不了主,咱淮西真正说了算的还是韩国公。”胡惟庸沉声道:
“动了韩国公,整个淮西都要不安,所以韩国公是安全的。所以我们要做的,就是赶紧取而代之,代替韩国公当这个淮西老大哥,到那时咱爷们儿就可以高枕无忧了!”
“怪不得伯父要帮那些勋贵,对付廖永忠呢。”胡德恍然道。说完又觉得不对,要是伯父不对付廖永忠,不就没这些狗屁倒灶了吗?
“不错,伯父没有韩国公的资历,甚至连汪广洋那个老酒鬼都比不了。不帮他们捞钱,他们怎么认我做大哥?”胡惟庸沉声道:“不管怎么说,这次除掉了廖永忠,不亏。”
“廖永忠不会出来了?”胡德吃惊道。
“要么不做,要么做绝,这就是我们的洪武皇上。”胡惟庸朝宫里拱拱手道:“廖永忠这回能竖着出来,我跟你姓。”
“他不是有铁券吗?”胡德还是有些不信,他整天听那些勋贵子弟吹嘘,铁券何等何等厉害。
“那铁片片是谁发的啊?”胡惟庸却哂笑道:“皇上真想弄死谁,是块铁片片能拦得住的吗?”
……
内官监地牢。
朱元璋又来看廖永忠了。
这才没过十天,原先钢浇铁铸的汉子,已经被折磨的憔悴不堪,面颊深陷,身体发着抖,似乎在发烧。
“他怎么光着脊梁?”朱元璋皱眉问道。
“回上位,德庆侯进来之后,每天都喊热,我们只好帮他脱了衣裳,不停用凉水给他降温。”刘英低声道。
“胡闹!”朱元璋呵斥一声。“赶紧给他穿上。”
“哎。”刘英赶紧拾起丢在地上的袍子,给廖永忠胡乱套在头上。
廖永忠一言不发,只是抱着胳膊不断打颤。
“小廖,你以为咱会像刘邦杀韩信一样,稀里糊涂杀了你吗?”见他还剩半条命,朱元璋也懒得跟他废话了。
“不,咱已经把你的罪状,查得明明白白,现在就让人念给你听。回头还要张榜告示天下,让天下人都知道,咱为啥要处置你。”
说完,皇帝一挥手,一名刑部郎中便上前,高声宣读起诸如僭用龙凤等物、包庇下属贩运私盐,咆哮金殿等十大罪状。
“小廖,你现在还有什么好说的?”朱元璋看着廖永忠。
“没什么好说的……”廖永忠吃力的说道:“上位,别废话了,赶紧动手吧。”
“以你的罪名,确实该杀头。”朱元璋淡淡道:“但咱这次还是从轻发落,改为杖四十,打完你就回家去吧。”
“是不是咱还得谢恩啊?”廖永忠讥讽一笑道。
“随你吧。”朱元璋说完,便转身准备离开地牢。
忽然又站住脚道:“咱会让你儿子继承你的爵位,也会保你全家平安无事的。”
“谢皇上隆恩。”廖永忠这才磕头谢恩。
“何苦弄成这样,真难看!”朱元璋声音低沉的说道,再没看他一眼,便径直出了地牢。
……
朱元璋一走,便有四名身材高大的净军进来,将廖永忠五花大绑,然后抬出了地牢。
内官监院中火把通明,地上铺了毡子,行刑的净军手持包铁的栗木棍立在左右,吴公公神情冷峻的立在台阶上,跟在皇帝身边时判若两人。
待廖永忠带到,便被重重丢在了毡子上。两根枣木棒交叉压住他的脖颈,另外两根抵住了他的膝窝,把他死死按在地上。
吴公公走下台阶,蹲廖永忠在身边,轻声道:“德庆侯,愿意跟皇上认个错吗?愿意的话,你就能活着回家。”
“我错就错在跟了这么个无情无义的主!”廖永忠啐一口。
“骨头还真挺硬。”吴公公站起身来,双脚脚尖一对道:“行刑吧。”
负责行刑的两个净军看得真切,便抡圆了枣木棍,全力击打廖永忠的后腰。
廖永忠饶是钢筋铁骨,可后腰也依然是要害啊。
一开始还痛苦的闷哼,十几棍子下去,连动静都没了。
待到四十杖打完,他的脊梁和肾脏已然被统统击碎……
吴太监给个眼色,两个净军合力用枣木棍,把廖永忠挑翻过来检查。
只见他有进气无出气,口鼻都泛着血沫……
“快送家去吧。”吴太监挥挥手。
……
听闻老爷被送回来了,德庆侯府上下欢天喜地。
但是天还没亮,就变成了哭成一片……
廖永忠被送回来才三个时辰,便咽了气。
徐达
有些出人意料的是,德庆侯之死,并未激起多大浪花。
但细一琢磨,也说得通。
一来,年初一宴会上,廖永忠的狂悖之举有目共睹。在勋贵们看来,上位要是不办他,往后还不反了天?
二来,廖永忠之死,说实话,其实是勋贵们喜闻乐见的。
所谓堤高于岸、浪必摧之。德庆侯这个浪催的能力强、功劳大,胃口也大,还不跟他们尿一壶,活着就是让大伙儿难受。他这一死,反而让勋贵们去了块心病。
三来,上位也没有祸及家人,还许诺让他儿子廖权继承爵位,这让勋贵们安心不少。觉得上位还是很克制的,所以不会物伤其类。
既然勋贵们都情绪稳定,那文官们自然更乐得一旁吃瓜了。
但他们很快就没心情吃瓜了,还没出上元节,中书省便奉上谕,命令刑部开始在全国范围严打私盐贩运,凡参与其中者、提供包庇者,皆立斩无赦!
这让文官们大为震惊,怎么能不经法司审判,抓着就砍头呢?
就算罪过再大,也得按程序来啊。不然还要国法干什么?
谁也不敢保证,这种法外之刑,哪天会不会落到自己头上。于是大臣们纷纷上书劝谏,却都被中书省以圣意已决为由,统统打回了。
当然地方上的腥风血雨,一时还是传不到京里的,上元节的秦淮河依旧花灯映照、流光溢彩,官民同乐、通宵达旦,好一副太平盛世的光景。
……
上元节之后,这年就算过完了,进京过年的公侯武将们便陆续陛辞离京了。
按例,朱老板都会为一众老兄弟设宴饯行的。但因为德庆侯之死,朱元璋取消了饯行宴,并让中使传谕众将,务必以廖永忠为戒,奉公守法、洁身自爱,切莫重蹈覆辙。
不过凡事总有例外,朱元璋别人不请,还是得请即将北上的大将军徐达,好好吃一顿才行。
正月十六晚,他把徐达叫到了乾清宫吃饭,马皇后还亲自下厨整治了一桌酒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