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白无故?您怎能道是平白无故?”安漓戌站起身来,以掌撑桌,道,“当年为挽魏家于狂澜我余国费了多大心力?那城里全是魏一十五年灾祸所殃及的百姓。魏已毁了他们的安巢,如今岂能忘恩负义?”
季徯秩听得虽仔细,却没盯着那愤慨得不行的余国君子,反而拿眼不住地往安府那黑黢黢的屋顶上瞧。
“且不说魏毁了余国百姓安巢这话说得有多荒诞无稽,当年我魏先皇只言要为因战乱而流离失所的余国百姓提供个稍稍安顿的地儿……”宋诀陵耸耸肩,接着道,“贵国先皇亦写明局势平稳后便归还该城,怎么到了您这儿却要指着我们的鼻子骂无情无义?”
安漓戌见那二人不为三言两语所动,冷笑了声,唤了一人来,走出亭同那人聊了些什么,直到瞧见那人点了头,他才朝向宋季二人推手作揖道:
“在下学识浅陋,竟不知还有这般往事……此事确实是我余国理亏,还请贵使谈谈代价。”
“魏君希望余国能以恶金相赠。”宋诀陵也没有要再同他推拉百八十下的念头,接得很快。
“恶金么?”那安漓戌笑得开心,“您既然清楚余国盛产恶金,就不该不明白在我余国,恶金矿源皆为皇矿这件事。既然那地儿被唤做‘皇矿’,那便是皇家该管的地方。您把这事儿同在下道来又是怀着何般用意?如此大事您应当去寻国君才是。”
“您不是真皇么?”宋诀陵抬眸瞧他,凤眸里头压着凛冽笑意,“外臣听坊间皆是如此吟哦。”
安漓戌淡然笑着,“这般大逆不道的名号,在下如何受得住?”
“是么?”宋诀陵将笑意留半,“那想必是外臣犯了糊涂!毕竟一个小小的太常卿妄想登临皇位一事儿,在我魏人听来可是可笑得很。在我们魏,这种人怎么着都得戴上个摄政王的帽子呢!”
那安漓戌端坐着,好像在听什么毫不关己的故事。
可宋诀陵没打算放过他,转瞬又开了口,“这么聊下来,安太常卿应该也是个明事理之人,不如您带着我们去找陛下理论理论罢?”
“我究竟凭什么要听你们的?”那安漓戌没有屈服,立起一身的刺儿。
“您不听可拦不着其他安家人听。您或许不知四娘和大爷有多中意我们……他们皆是方头不劣的主儿,或许听不进您的劝言罢?噢!外臣听闻四娘今日割破了手,好巧不巧安大爷今日也摔破了膝盖。您说他们若一个不小心伤着了命根子可怎么办?”宋诀陵面上笑意浓。
“你们敢威胁我,就不怕……”安漓戌还未来得及将一句话道尽,那宋诀陵又插了话。
“死么?”宋诀陵笑道,“余魏交好已久,却极少派使者往来进献,外臣此次出访可是难逢的大事。如若您真敢向我们动手,您觉着魏家的龙怒会不会殃及这蛇君庇佑的土地?”
安漓戌冷哼一声,没什么动作,宋诀陵平淡地瞥了他一眼,又道:
“不过……也好,当今余国的君王似乎不比安太常卿您。外臣听闻他既不受百姓爱戴,又不得臣子之心,如若真要除害以平龙怒的话,您说斩的会不会是那条蛇?”
“这不是天大的好事?所以,”宋诀陵笑道,“够了么?在府里头布那么多弓|弩可一点也不衬安太常卿您的温柔姿态。”
安漓戌手上青筋显露,可惜他那温和亲善的面具带久长成了皮,怒火攒了半天也没逼得他摇拳怒喝。
于是他又笑了笑,道:
“您以蛇喻我余国国君一个惧蛇之人显然并不可取……”
说罢他伸起手来,示意屋顶上那些举着弩的人停手。
宋诀陵瞧着安漓戌的反应,又在心里头给那人刻上了些字。
那安漓戌顿了顿,接着又道:
“您将我逼得这般紧也叫我弄清了些事儿……您俩从未打算真要余国百姓受无家可归的大难,是不是?既然如此,何必摆出一副恶人姿态,似是不拿别国百姓当人看?”
其实安漓戌话说的没错,宋季俩人皆是曾受战事牵连之人,怎能不明白那些住在熹文城的百姓心里该有多苦?
“为难您给我们将脏丑洗净,换一身好名头,可您恐怕想得太多!”宋诀陵满不在乎地旋了旋手腕,“外臣的确为只顾利益的债主。”
“天色已晚,不是谈话的好时候!请容在下再思虑一二,半月之内必定会再同您二人会面。”
那安漓戌推手作天揖直至那俩人被夜幕卷入其中。
他抬起头来,唤来一人,吩咐道:
“去查查这俩魏使者的煊蛇令从哪来的。……”
“是。”
那人走了,他背着手,喃喃自语:
“也到了该给陛下上堂课的时候了,这乱给他人招惹麻烦的苦果陛下总得好好尝尝……”
偎依人
一轮圆月在夜幕上挂着,对于他们这些个有心的异乡人来说,真似捂着嘴的讥讽。
“侯爷,走罢!莫要愣着了。”
宋季二人比肩而行,起初都没说话。
分明他俩皆不认为自己做错了事,却都摆出一副满载愧意的面庞,好似真要拿谎言将他二人那不知所出的情给浇死。
季徯秩虽压着心头苦涩没让它渗出丝毫,却还是禁不住加快了步子,逃兵似的。
哪知他才行了戋戋五步,那半晌无话的宋诀陵已攥住了他的手腕,逼着他停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