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信笺封得很严实,没有拆阅痕迹,许未焺将自个儿那些蓬乱的头发笨拙地用手一抓,随意地扎了扎,叫发带全都胡乱地绕在了发间,
他看见信上贺原一笔一划写出的十个字。
“留守缱都,切莫轻举妄动。”
他又拆了一封还是同样的文字,再拆还是……
他多想有那么一封是唤他离开此地,不管到乾州或是哪里都好,可是没有,似乎他一辈子也离不了缱都这魔窟。
许未焺似乎当真认了命。
后来他手执委任书进宫,领了左骁卫大将军的职,再出宫门时腰上已栓上个喀啷作响的鱼符。
他很快便上任,凛然得像是从没当过皇帝的禁脔。
烈日流金,烤得野狗翻出的皮肉都发焦,他忽觉头晕目眩,赶忙奔到宫门底下拦住喉咙干呕。
其从属忧心忡忡地打这儿来,搭上他肩头的手却遽然被许未焺瞪目拍开。
那人被嚇了一大跳,却见许未焺瞧着自个儿的杏眼当中从惊惧仓皇慢慢盈泪变得凄楚可怜。
在日光的虚影下,许未焺望着那从属,却分分明明瞧见魏盛熠背光朝他伸出了手,同他说:
“焺哥,你自由了。”
许未焺无措地仰头抵住皇城石墙,泪淌在袖上,他没伸手挽留,只埋头低声说:“别走、别走。”
良久无人回应,唯有风穿皇城门呼啸而过。许未焺哭干的瞳子里忽而映出了一双靴,未见其人先闻其笑。
那人儿声泠泠如弦音,只伸手捞了他的脸儿,笑说:“宫门处饮泪,许二公子还当真是龙王爷搬家——厉害!”
玉匣子
“喻……戟?”
喻戟闻言自觉退开一步,面前那把泪哭干的人儿见状却并不起身,只愣愣蹲身盯着他。袖摆被那人拧得发皱,一对杏瞳亦是晃动不止。
“哈——”喻戟叹一口气,朝他拍了掌,旋即张臂说,“狗儿来,狗儿来,主子抱。”
许未焺终于噗呲笑出声来,他拿剑鞘敲打喻戟肩头几下:“你这嘴皮子合该缝起来!”
“许大将军亲手缝吗?好啊,您要学女红便学精了,来日在末将嘴边绣上朵漂亮的君子兰,不然末将恐怖不能安分坐下叫您缝。”喻戟拢袖俯视着他。
许未焺听他这么一说,还真想了想。
——用细针如穿其肤仿若刺青一般绣上一朵绽开的君子兰,最好那时喻戟依旧带着抹淡笑。
“……噫呃真怪!”许未焺不禁抖了抖。
“什么怪?”喻戟眨了眨眼。
许未焺喉结上下一动,忽而拖着发麻的双腿一鼓作气地擦过喻戟的靴,将自个儿脑袋的重量全压在了他肩上。
“重。”喻戟伸手揪他长发,“嘶、从前发丝黑亮,今儿怎么都给养坏了?”
“你怎么回京了?”许未焺自顾自地说,“他们都说你夺了龛季营的令牌不撒手,要占稷州自立为王。依你这烂性子,若是无辜被冤枉了,敢情都要朝老天吐唾沫。可今朝你噤声如此之久,像是认了罪。”
喻戟把话听了进去,垂首笑道:“认罪么?算不得。只是那些个消息传得半对半错,末将认也不是,不认也不是,自然吐不出什么脏的,只能阖嘴饮沫了。”
许未焺松开他,攥着喻戟的肩梢的骨:“你到底回来干嘛呢?”
喻戟答:“我来见个人。”
许未焺敛目:“是不能叫我知道的?”
喻戟没搭腔,只说:“你把你住的地儿同我说声,兴许我回稷州前还能再见见你。”
许未焺笑起来,一拳打在他的轻甲上头:“他娘的,你根本就没想再见我,不过是怕我要多问!”
然被打了那么不痛不痒的一拳,喻戟面上笑却有点端不住,他垂睫说:“许大将军被关这么些日子,还是有不少长进嘛!”
“有个屁的长进!”许未焺伸手去挑喻戟的嘴角,好似要叫他笑得更浓些,他说,“今儿我就连同你说话,都耐不住要去思虑后果,忧心你也同那畜牲一般,要捉了我爹要挟我!”
喻戟顺着许未焺的指勾了唇,说:“末将该走了……您若是跟来,末将便当真同魏盛熠那般,去逮了许太尉作人质。”
“开战了。”许未焺收了手。
“我知。”喻戟替许未焺拍去背上适才蹭上的墙灰,“不然我这窃贼哪敢大摇大摆地跑来缱都?”
许未焺抿唇成线,末了目送喻戟离开。
喻戟一路小心,眼瞧着弯月愈发斜了,一个挺身便翻进了史家后院。
“谁——!”屋内一人觉察院中动静,登时大喝一声,还不待看清来人便推门出屋,抽刀相迎。
那喻戟见状并不急着拔刀,只立在一块瘦石之上笑对史迟风。府吏闻声匆匆赶来,要入院捉人,那史迟风的一声“没事”却倏地捣散了屋外人的影儿。
喻戟移目确认人影散尽,这才轻巧跃下半人高的置石,问候道:“史大人,近来可还好吗?”
那史迟风吊着嗓子骂骂咧咧:“你这狗娘养的,竟敢擅闯史府!真当我史家是任人出入的狗洞?”
喻戟笑语微微:“喻某不敢,今日这般的唐突,实属无奈。”
史迟风目不斜视,瞪紧了他:“史家如今已然如此颓败,你这掌重兵的饕餮要来这儿吃什么残羹冷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