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七点,门口传来引擎声。
安娜前去开门,玄关的玻璃后,一座高大的身影将军帽脱下,将外套交给保姆,即便是放松的姿态,他的背部依然挺拔。
戈蒂看见安娜手中拎着的蛋糕盒,喉咙里挤压出一声妖里怪气的冷哼,不屑道,
“给一个巴掌发一颗糖。”
俾斯曼先生走过去捏她的脸,
“吃枪药了?”
“吃炸药了!”
“又有什么不满意吗小姐。”他挽起袖口去洗手,后面多一只跟屁虫。
戈蒂抱怨道,“这鬼天气冷死了,大风要把我脸刮坏。”
“我瞧瞧?”俾斯曼先生擦净手,弯腰检查那张小脸,分明跟豆腐一样又白又嫩,“哪里坏,不是好好的?”
戈蒂蹭了蹭他的手,“柏林可真是个鬼地方。”
“嘿?”手警告性的一收,粉嘟嘟的小嘴立即瘪成小鸡嘴——一个o字。
“唔唔唔唔唔!”
“什么?”他变笑边捏。
她的脸蛋被暖气熏出一层鲜活,嚷嚷道,
“南京的冬天就很舒服!”
真偏心,南京的冬天分明湿冷的很。
“行吧,”他说,“你说的都对。”
“你笑什么?”
“怎么,笑也不可以?你这么霸道,以后谁敢娶你?”他拎着她的下巴逗趣道。
“是的,没人敢娶我,所以我只能一直赖在这儿不走,让你变成老光棍,陪我这个老尼姑。”噢,这多般配啊。
海因里希哑然:“你听听,这是一个好女孩该说的话?”
“我不是好女孩,我是老尼姑。”
他彻底无语。
过后觉得这个对话实在是无聊,戈蒂叹气,轻声道,“海因里希……”
“老尼姑请说。”
她拉住他的袖口,收起利齿的样子变得可爱又可怜,轻飘飘能掀起雄性生物的保护欲。
“我想家……”趁机钻进对方怀里,“我想回家……”要不是有安娜和书法老师,她真的快连中文都说不利索了。
俾斯曼先生叹气,“这就是你的家。”
“我是说南京,你知道的!我好想回南京……看看……”
南京?哪里还有那个南京……
他敛去神色,抱抱她,“等时机合适,嗯?等时机合适我们就回去看看。”
“好吧……”都是应付她的客套话,亚欧大陆相距十万八千里,坐飞机也要将近三十个小时,当初起飞那一刻,她就知道要与故土彻底告别。
但哪怕只是听一听,她还是满足了。
“先吃饭,”俾斯曼先生拍一拍她的脑袋,又想到什么,将人拉开一点,“你……这个月的生理期,是不是快到了?”
她的伤春悲秋立即被暴躁取代,怒目圆瞪,警告他少管!拜托!她是十五岁,不是五岁!
果然是快到了。
戈蒂转身往餐厅走,百褶裙哐哐地甩下一秒听见小鬼夸张的鬼叫!
“哇!今晚有宫保鸡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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艾希礼进门时,大厅的侧墙边正有一场无硝烟的暗斗。抬头、挺胸、收腹,最重要的是脚尖用力,戈蒂头顶横插一只手,正与她殊死拼搏。
不对,殊死拼搏是她,对她,他只废指尖吹灰之力。
“小鬼!”他警告她!
戈蒂的脚背被一脚踩下去,后跟瞬间回到原点。
“作弊?”手一指,“揍你。”
她呵呵一笑,挑最恶毒言语刺激他,
“量,随便量,事实就摆在眼前。”
“闭嘴。”他心中仍有希望,手中钢笔在墙上郑重落下一道,人走开时,希望瞬间落空。新一道与旧一道,堪堪半厘米距离。
上一次测量是四个月前。他认为自己设置的时间段无论如何也能制造些惊喜。
否则一个月量一次的画…瞥一瞥下方一些的线条,密密麻麻几乎重叠,看不出任何进展。
“……”
你看,她说的没错吧?戈蒂叉着腰,连连叹气,不知道是为自己,还是为了可怜的俾斯曼先生。毕竟在这件事上,他远比自己要执着呢。
哎。艾希礼交叉着手耐心等着。看长官,又是那副跟父亲一模一样的表情,很难说是什么,总之每次他那笨蛋弟弟好像怎么都听不懂人话,数学次次拿零蛋的时候,睡不着的父亲独自待在客厅的时候就是这幅表情。
“罗、西、西。”
咬牙切齿的一声呼唤,头顶落下一道巨大的阴影,几乎将她整个人吞噬。
噢……海因里希要变成喷火龙了。戈蒂看地,继续扣手……
“我不在的日子,你、到底有没有每天认真喝牛奶。”
“又不是喝了一定能长高……这东西分人,对你们欧洲人管用……”抬头瞄瞄,“些……”
拜托,她也不想这么矮啊?况且只是在这儿显得矮!真讨厌,她也不想每天被她们这些洋鬼子嘲笑,被她们当作茶几似的撑着手肘,明明她才是最委屈的那一个……!
等了两秒,等不到回音。
“又不是我想的嘛……!”这种时候姿态要够可怜,够委屈。
叮一声,又是整点。时候不早。
“长官,我们该出发了。”艾希礼小声提醒道。
俾斯曼先生将钢笔收回胸口,呼吸、叹气,像是做好了心理建设。
他笑一笑,“没关系,只是发育的比较晚,没事。”
也不知宽慰的是谁。总归不会是她,戈蒂心想。
“早些洗澡睡觉吧。”哎,他放弃般敲了敲她的脑袋,微微摇了摇头。
戈蒂忍不住问,“……您去哪儿……”
“应酬。”
“花天酒地的借口,男人,啧。”
这回轮到她来摇头。
艾希礼低头笑,而她被他一瞪,一溜烟跑到安娜身后,探出头做了个鬼脸。
对方无心恋战,准确来说是懒得理她,对安娜说,
“给她热杯牛奶,亲眼看她喝光,敢剩一滴——”视线转到后边,“罗西西,你等着屁股开花。”
说完,外套夹在臂弯利落出门。
艾希礼打开后车门,舌头比脑子转的快,
“长官,戈蒂小姐好像我妈妈。”
上尉面无表情的看着他。
“不不不……”该死的他在说什么?
“长官,我意思是……刚才戈蒂小姐说话的神情跟我妈妈一模一样,父亲出门喝酒的时候,我妈妈就是这样骂他的。”
“……”
可怜的小子,他被整整盯了好几秒。他发誓,他绝不是变态!
……
窗外细雨夹雪,离宵禁还早,商业区的霓虹灯五光十色,被起雾的车窗过滤,只剩一桢桢朦胧光影,像只多彩万花筒。
会所的大门走出一个漂亮的女人,披着昂贵的皮草,调笑间落下一侧,露出薄纸似的吊带裙,提提香肩,轻而易举又招来一波护花使者,众星捧月中上了车。
“长官您瞧!那不是玛丽莲吗?最近红的发紫的歌星!”
海因里希“嗯”了声。
“那群小子胆可真肥,这种突然窜红的大明星一看就是——”
“艾希礼。”
“是长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