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从容有一刹的错愕,仿佛心思全被读透,一句“这么明显吗”险些脱口而出。
确有那么一瞬间,她想对乔栗子全盘托出了——真相就是她喜欢她,就是她好一点对她她就觉得幸福,冷一点对她她就失落,情绪好坏全系在她身上,一颗心被她翻云覆雨地掌控。
拍戏时她那么正常地和她交流、接触,连笑场也一派天真漂亮,靠在她肩上好像真有那么亲密无间;下了工又待她如陌路人。而她从两种模式之间转换得都快要人格分裂了。
摄影机下他们耳厮鬓磨,她胸腔里一阵涌动的甜蜜,多得要漫出来,柔得让人不知如何是好;而每次导演喊停,她从她身上起来,她们之间的物理距离拉远一点点,都让她感到寂寞。
她拿对她的爱意完全没有办法,也不知怎么安放,送她都怕拿不出手,怕她不要,徒增对方困扰。
她当然知道这种时刻表白是过把瘾就死,无望之下的无奈之举,会被当成反面教材让恋爱讲师们敲着黑板说“引以为戒”的那种。
但陈导演怎么会对这一切了如指掌的?
沈从容说:“为什么?”
陈导演说:“因为你们要是在一起了,咱这个电影就完了,表演张力就消失了,不见了,明白吧?”
沈从容一般不会对人翻白眼,除非忍不住。她心说我表白了我们就能在一起?谢谢你这么看得起我。
陈导演说:“你不信?我以前导话剧舞台剧都见得多了。主演没确定关系时那种克制,那种拉扯,两块冷铁擦出的火星,那是最好看的。我愿称之为冰层下的岩浆。那层冰破了就不行了,不灵了,火山爆发完就死了,表演就死气沉沉了,那有什么好看的?哎,哎,别走啊!”
沈从容心想自己脑袋被门挤了才会试图从陈导演那里听取一些恋爱建议,那家伙除了戏还关心什么?
听他的还不如听魏学同!
本人的爱情才是要死了。
晚上沈从容多一场戏,乔栗子拍完她的部分先走了,沈从容补完自己的,又被陈导演叫到了一边。
沈从容说:“又怎么了?”
陈导演说:“是这样的,这么多年来,咱们不仅是友好的合作伙伴,也是彼此真诚的朋友。作为合作对象,我建议你杀青前不要表白,但作为朋友,我愿意助你一臂之力。”
沈从容都不想搭理他。
陈导演说:“我刚才听乔栗子说要去吃馄饨,也没让助理陪,一个人就去了。”
沈从容听他说到馄饨,心里一动,分不清是欣慰还是伤感多些。
陈导演把手机上的天气预报调出来亮给她看:“你的机会来了,别说我不够义气啊。雪中送炭雨中送伞,电视剧里都是这么演的。”
他说完将一把折迭伞塞到了沈从容手里。
沈从容看着他:“我对乔乔有想法,这只是你的个人揣测,我从来没有正面肯定过吧?”
陈导演就说:“那算了,哎呀,对不起,胡乱揣测你。我最好还是先给小柳打个电话,栗子万一淋雨感冒了,耽误拍摄就不好了。”
沈从容觉得,不能说陈导演没有人性,但他的人性比较特殊,是那种似有还无的。可能话语中上半句还残存着,下半句就没了。
她知道对方是在揣着明白装糊涂,但看他真的翻起通讯录来了,还是开口製止说:“都辛苦一天了,这么晚又打扰人家做什么?”
司机还问是否把她送到馄饨店里,沈从容说“开什么玩笑”,把他打发回去了。
她把伞装在一个帆布包里,独自走在夜晚的街道上。草木招展得我见犹怜。大雨欲来,整个人从内到外被浸润一般,变得潮湿起来,几乎要消融在雨前的空气中了。
缎子般平滑的夜幕不过是掩饰无尽空洞的表象。滚滚低飞的乌云才能接住迷失的人,无限温柔。
沈从容越走越快,感到长发在被风尽情吹拂。
馄饨店还开着,远远望去像一座孤独的海中灯塔。
自外面就看到乔栗子了。一个背影就足够她认出她。
沈从容进门,点单,没和对方打招呼,挑了不远不近的另一张桌子坐了。
你不理我我不理你,这就是两人的默契。
这时又想到自己傻掉了,非要步行过来,也没考虑万一乔栗子已经吃完走了怎么办。刚才经过的时候就看到她那碗差不多只剩一点汤。
雨声几乎是一下子就响了起来,急促暴烈,缺乏过渡。隐隐传来什么东西被风刮倒的声音。
沈从容的馄饨端上桌了,她一边吃一边留神着那边,想听乔栗子会不会打电话让人来接她。
乔栗子已经吃完了,似乎并不急着走,有一搭没一搭地玩着手机,不时抬头看一眼外面的雨幕。百无聊赖的样子。
沈从容又想如果她发消息叫人来接,自己也不会知道。
但一直没有人来。
沈从容的馄饨越吃越少,心跳不受控制地加快着。她都有点恨铁不成钢了,世界上怎么会有我这么不争气的人?到底在紧张什么?
雨水还在不停落着,但相比刚才已经收敛许多。多半不会有人来了,乔栗子应该是打算雨小些再自己回去。
沈从容推开了碗,慢条斯理地走到店门口。
灯光照着濡湿的地面,有种流溢的淡金色华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