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包上有一句法文刺绣,大意是“宇宙的范围并不比她的丝绸衬裙更大”。
从包里拿伞出来的时候,沈从容回头看了一眼。
乔栗子恰在向她看过来。
不过一秒的目光接触,沈从容相信对方就能知道,她是为她而来的。——她的雨伞,她包上的文字,她的爱都是为她准备。她只需要走到她身边,她就会为她撑伞到世界尽头。
伞撑开,一时间,沈从容愣住了。在心里把陈导演骂了十万八千遍。
什么破伞,居然没有顶?
不知道陈导从哪里顺手拿来的,多半原本是个整蛊道具,因为伞骨撑开后,伞面正中间,露出一个洞开的圆形缺口。
沈从容盯着那个比盘子还大的洞,迟迟没有动作。
然后听见旁边轻轻的笑声。
乔栗子不知什么时候站到了她身后,丝毫不懂回避别人的窘迫,眼角眉梢都是笑意。
接着,她从自己包里取出一把伞,缓缓打开——伞骨□□,伞面完整。
沈从容看见她微微转头,夜色中侧脸有种惑人的美丽,声音轻柔:“共我的伞?”
世界以这把伞为中点徐徐展开。
沈从容与乔栗子并肩走在路上,隻觉挨着她的那半边身子都是酥麻的。
注意到乔栗子举伞的手腕上,绕着纤细的银链。
沈从容知道她脚踝上也戴过一根,嵌了蓝宝石,蓝得像一滴凝成的泪,随时可以落在无动于衷的皮肤上,令后者变得极其冰凉,变得完全脆弱。
这样彼此默不作声地走着,世界的重心以她们的路径为转移,带来一种令人眩晕的澄明宁静,接着有了委屈的感觉。被冷落的那几天都没有这么委屈。
像是小时候在花园里摔了一跤,默默爬起来用清水衝洗了划伤的膝盖往回走,自己都不觉得有什么好叫痛的。直到午睡时,朦胧中感到伤口处一阵凉意,睁开眼睛发现是奶奶在给自己擦药膏。
只有在那些感到被安慰着、被怜惜了的时刻,才敢有所察觉。
到酒店的时候,沈从容已经感到自己整个人被抚平,爱情也在死灰复燃,又能边走着边哼着歌、用轻快的步伐了。
还在心里播报“今夜阳光明媚,今夜多云转晴”。
她们一起走进电梯,沈从容按了楼层。电梯上升,到达,停止,“叮”一声响,门开了。
走廊另一边,等在那里的人转过头来。
姚子佩慵懒地倚在墙上,像电影里的姿势。先是向沈从容寒暄了两句,又用一种微微不耐烦又有点无奈的语气,对乔栗子说:“才回来。”
乔栗子表情有些诧异,说:“怎么不进去?”
姚子佩说:“等你啊。”
貌似是在回答问题,又没有完全回答。乔栗子说:“等我也不用罚站啊。”
姚子佩说:“谁让你才回来。”
乔栗子心想这人一如既往,说的全是废话。
接着就听身后关门的声音。
是沈从容直接回房间了。
她们有段时间没一起走了,但以前一起回来,在房间门口分别的时候,总是会互道“明天见”的。
乔栗子望着那扇已经被甩上的门,然后感到自己连帽衫的帽子被拽了一下。
姚子佩见到了沈从容原本带着笑的脸倏地冷下去的整个过程。她说:“回神了。见色忘友的家伙。”
乔栗子低头在找房卡,闻言又回头看了一眼,仿佛担心被人听到:“别胡扯。”
“你说今天下班早我才过来的。”姚子佩进门就把高跟鞋脱了,赤脚踩在咖色地毯上,“结果还是这么晚回。我就猜是被谁绊住了。“
乔栗子从冰箱里拿苏打水加酸橙给她,说:“等了很久?不是说让你找丝丝拿房卡吗?”
姚子佩说:“也没多久。”
乔栗子身上被斜飞的雨丝沾湿了一点,先去洗澡了。床尾放着柳丝丝准备好的睡衣,迭得方方正正的一小块。她一个人住习惯了,洗完才发现忘记带进来,叫姚子佩帮忙拿一下。
外面传来椅子拖动声,随后浴室门被敲了两下。乔栗子将门拉开一道,接过姚子佩递来的睡衣时,听见对方说:“新战术?在我身上先演练演练?”
乔栗子反应了一会才明白她的意思,说:“我才不用这么老套的。”
但姚子佩的话不禁让她的思维发散开去:倘若拿睡衣给自己的是沈从容……突然意识到这是多么暧昧的一个行为。仅仅这样一个模糊的设想,就让乔栗子感到有点紧张。
随即又觉得自己可笑。
她站在镜子前面发了会呆,开门走了出去。
光线幽暗。乔栗子和姚子佩坐在一起喝苏打水,面对着窗子。有点像以前在练习室,做完拉伸之后并肩靠着角落的墙壁,精神上很放松。
那时每次两个人舞蹈课后单独留下来(最初只有乔栗子,后来姚子佩也自愿加练了),其他成员就在一边意味深长地起哄。
姚子佩一开始还被她们调侃得手足无措,但转头看到乔栗子对此波澜不惊的神情,时间久了也能泰然自若了。
后来甚至被乔栗子评价说“冷静自持,是个酷人儿”——她不知道她最初的冷静自持都是跟她学的。
当然除了这之外,她也见过乔栗子天真乖张的一面,也见过她顽皮古怪的一面,但那些,总的来说,都可以被称为好的方面。而乔栗子性格中更任性的那一部分,却是隻对另外的人发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