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协助她治疗?是她的心理医生给了什么建议吗?”
“不是的,”吉霄如实回答,“是她发现跟我在一起的时候,即使做那件令她害怕的事情也不会爆发惊恐。所以她跟我提出来说想让我协助她治疗,再做一些程度更深的尝试……我答应了。”
何风的神情变得严肃:“你跟这个下属开始做这种……‘尝试’,多久了?”
“……我正式答应她其实也就是一星期前。清明假期。不过跟她变得亲近是从上个月就开始的。”
“那你答应之后,具体都做了什么?”
想到交换,想到日出,想到春夜,吉霄心虚地挑能回答的部分答:
“我跟她……我明知道有些要求不是出自她本心,但只要是她想要的,我都满足了。……我还按书上说的帮她改变对恐惧的认知,让她放轻松、多尝试。我和她一起做了那件引起她惊恐的事。那天晚上我们其实成功了。……不对,最后她还是被我惹到发作,但我给她吃了药,还有……”
“吉霄,”何风听到这不得不打断老友,“听我说,别再协助你那个下属做什么治疗了。”
吉霄怔住:“为什么?”
“因为她有心理疾病。”
动机
“有心理疾病又怎么样?”吉霄被这种说法激怒, “你自己就是医生还讲出这种话?!她只是她而已!”
“你冷静点,”老友的过度反应让何风心升诧异,同时断定她一定还有其他隐瞒。但何风没有说破, 只是平心静气地解释:
“我那句话想提醒你的并不是那位下属跟别人不同, 而是你自己。你根本就没有应对心理疾病的技巧、经验和专业知识,却莽撞地去接下了‘治疗’这两个字。你知不知道这种关系一旦确立,你在她眼中就不再只是个单纯的上司, 更是个治疗者。她会有意无意希望从你这里得到健康方面的获益。”
“这是站在她的角度,接下来,说你们的关系。在心理治疗中,治疗者和病人之间的关系非常敏感,需要隐蔽, 保密, 还需要严格控制每一次治疗的时间长度, 因为双方不对等。病人把软肋暴露给了你,处于更弱势、更容易受伤害的地位。因此你对她必须投入绝对的客观与理性, 不利用她、不谋私利、不代入任何私人情感。所以你明白我的意思吗?治疗和私交,你只能选一个。”
到这里吉霄不说话了。但是她想, 谁说暴露软肋就一定是为了治疗?她也把自己剖看给方知雨看了啊。那可不是因为她想从方知雨那得到什么健康方面的获益。
但是, 方知雨对她呢?
“你不是专业人士,根本无法站确定你在协助治疗名义下所做的、所说的一切究竟有没有问题, 会不会给你的下属带去负面影响。反过来,她也会影响到你。所以别再碰什么治疗了, 把她交还给她的心理医生。让一切回到正轨对她好,对你也好。”
自己这位老友逢人就笑, 做事滴水不漏。却在今日表现出反常的焦躁——为了一个下属。向来把职场和私生活分得清楚、只看逻辑跟结果的人,在听完她提出的隐患后竟然反驳:
“什么负面影响啊?我都说了, 她原本哭不出来。是我带她去吃饭,要她拿起摄像机,跟她看日出……她把我跟她一起做的这些事叫‘复苏’,你却跟我说这是负面影响?什么叫回正轨?让她开心不是正轨?”说到这吉霄更生气,“还有,为什么跟我提抑郁?我再外行也有基本常识!得抑郁症的人会寻死,但我下属那个病是害怕死亡,这两者本身就是矛盾的,别开玩笑了!”
防御反应,何风盯着吉霄想。因为无法接受、不能适应,所以愤怒到攻击,恐慌到逃避。
再次确认了对方在吉霄心中的重要性,何风冷静地告诉她:
“知道吗,心理分析中有‘本我’这个说法。它是说我们每个人的本我中都包含着两种对立的衝动:对生的本能,还有对死的本能。人从来就是非常特殊的矛盾体,有正面情绪,也有负面情绪。其中负面的那些尤其幽深复杂,擅自介入很危险。你们两个现在的状况就像是不穿盔甲闯入了危机四伏的禁林……我看见了,所以我提醒。你觉得我是在开玩笑,那你回去翻翻手上那本旧教材,看看在里面能不能找到焦虑和抑郁共病的描述。”
“而且吉霄,我从头到尾都没否定过你给她带去的一切正向价值,也没说让你跟她断绝关系。我的重点是:你们要必须结束‘治疗’这种提法。因为这背后有很多隐患。”
说到这,何风问自己的老友:“你究竟想跟这个人成为什么关系?”
专业谘询只能到此为止。因为接下来,面对至交,她又要说谎了。
“朋友。”吉霄面色苍白地说。
“那就先跟她做回朋友,”何风斩钉截铁,“不提治疗,你们完全可以继续一切交际:带她去吃好吃的,跟她去博物馆,去看电影,去旅行……都没有问题,以朋友的身份。本来她会求助于你,就说明了在她眼里你有那个价值,跟别人不一样。但也正因为此,你才更有必要跟她说清楚,把你们之间的关系理分明,让她停止对你身份的预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