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图南那股初醒的迷糊劲过去,感觉精力被睡觉补了回来,道:“中午我做饭吧,还有年货要置办吗?下午我和妹妹们去集市上买。”
陆栖月看着女儿忙碌成如此模样,心中百般不忍:“要不,你再多歇息歇息?”
水图南柔柔一笑:“不用,不累的。”
“那,那你接下来不去商会和铺子了?”陆栖月小心翼翼地试探着问。
“放假,衙门封笔,百工歇息,小商小贩的生意自有人负责维持,商会和商号统统放假了!”
往年这般的放假是在除夕当日,陆栖月盯着女儿看许久,由衷叹道:“你爹爹当年的担忧果然实现了,你们这些年轻人掌权,可是要倒反天罡,放假早开工迟,我猜猜,你们过了初五绝对不开张,阿对啊?”
水图南咬着汤匙咯咯笑:“对呀,我们和衙门一样,过完上元节才正式开工。”
“下午买年货去吧,”陆栖月吩咐道:“你妹妹们的新衣服还没买,还有要供神的香烛,酱油和醋的佐料,煮肉的八角香叶,排骨也要……”
要买的东西太多,陆栖月想不齐全:“我写到纸上,你们再补,这几日赶紧买,越晚越贵!”
过年总是欢庆热闹的,办年货,添新衣,备菜食,扫房子,同样忙得不亦乐乎。
转眼到了年初一,连续数日的忙碌忽然停下来,戚悦己和王嫖来找她们去逛庙会。
一大家子人浩浩荡荡跑去城隍庙逛庙会。
游神已经开始,不晓得今日请出来的是哪几位尊神,想来有元君,人群拥堵,那撒花瓣的小童才慢悠悠从路中间走过去,水家几个小姐妹手拉手,顺利钻进围观人群中,追着尊神跑着玩。
水图南留在最后,看不见人墙里面是何场景,后续高大英俊的神像接连过来时,虚空中还有粉色的花瓣在飘扬。
撒落的花很好看。
去年此日,于霁尘曾捡起来一把送给她:“难得天寒地冻的日子里见到真花,挺香的,你闻。”
本地人水图南不肯要,又不好直说,找借口道:“地上捡起来的哪还有香味。”
于霁尘满脸疑惑:“地上捡的怎么啦,不好看么?我觉得挺好看呀。”
旁边的阿妈捂着嘴偷笑,于霁尘不明所以,跟着傻笑:“你不要就不要吧,我要。”
然后她就把那些花瓣,大大方方装进了自己荷包,旁边的阿妈看着她们,笑得促狭又亲切。
水图南被周围人看着,也不好意思给于霁尘这个莽撞的家伙解释什么。
于霁尘始终未曾得知那花瓣的真正含义,水图南却从小就晓得,求子奶奶游街时会洒花瓣,当地人求孩子时,才会去捡那些落花。
新岁初一,遇诸神游街,念起于霁尘,水图南捡起一瓣花,捏进手心。
新年里玩耍的花样,总是层出不穷。
初二日,戚淼把陆栖月处当做娘家,带着新嫁的男人去给陆栖月拜年。
四五个丫头围着戚悦己的后爹喊姨夫,那男人高兴,大包大揽下厨做饭,厨艺挺不错。
初三日,没了亲戚要走,水图南坚持不让接水德音回来,陆栖月拗不过,干脆带着孩子们去看社火。
踩着高跷的人们,用浓墨重彩的妆造,把自己打扮成神明或者英雄的模样,各显神通地卖力表演着。
那厢的丑角踩着高跷,利落地连翻两个跟头,并且稳稳落地,有看客打赏,丑角接了钱,又连续翻起跟头,博得阵阵喝彩。
在周遭震耳欲聋的叫好声中,一个绿袍红脸的人物,晃悠悠从后面过来。
只见此人右手提着青龙偃月,左手拿着酒坛喝,美髯飘飘,醉态醺醺,孤傲且凛然。
醉关公,从来值得一看。
那人踩在高跷上,不停有亲长把自家孩子往“关公”面前推,醉醺醺的“关公”不厌其烦,胳膊下夹住酒坛子,用自己脸上的红彩,挨个为小孩子们点眉心。
眼前的场景似乎割裂又重组。
水图南拉着于霁尘喋喋不休说醉关公:“我小时候,我娘总是忙碌,我闹着来看社火,她便让我爹带我出来,看见别的小孩点红,我就特别羡慕,也想点,可我爹要踩点去戏园子看戏,等不来关公就不点,偏偏我倒霉,每回都等不来关公!”
“现在还想点吗?”于霁尘看着路中间倒骑驴的“张果老”,漫不经心问。
“还好吧,”水图南习惯性拒绝着求而不得的东西,“你看全是小孩子在点,谁长大还要点那个玩呀。”
就在她们说话时,醉酒的关公终于晃晃悠悠走过来。
“关公”越来越近,在前面几个小孩心满意足地点到红点后,于霁尘随手揪住水图南衣领,三两下拨开人群,大大方方把水图南杵到“关公”前头。
一群孩童里忽然出现个发髻挽起的年轻女子,周围人的目光齐刷刷落过来。
“关公”也明显一愣,狭长的丹凤眸把两人看了,弯下腰来在水图南眉心点上抹红,随后甩着袖子大笑而去。
为何要眉心点红呢。
关公赐你一点红,岁岁平安百病除。
······初三日,观社火,见醉关公,再念于霁尘。
兴高采烈的人群外,水图南孤身而立,茫然四顾,喧闹随着游戏渐行渐远,原地只剩下初春的料峭寒风,良久,她把脸埋进两隻手心,深深吐纳几回后,唇齿间溢出低不可闻的啜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