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人潮如织声浪如潮的新春街头,她终于坦荡而隐秘地抽噎出声。
星河不旦,岁月徒春。
当可以麻痹身体和精神的忙碌终有一日停下,当用来说服自己的理由再也镇压不住心底膨胀的酸涩,于霁尘,我好想你。
72、
新春既至,二月如期,应国的春风从南往北吹时,三北之北仍未挣脱寒冬的束缚,冰天雪地,狂风呼啸,宛如混沌初开。
一支载满货物的萧国商队,顶风冒雪行走十几天后,终于赶在天黑前,来到这片草原仅有的城镇巴哈汗旗。
比起在上个城镇无屋可住只能睡穹庐的窘境,这回商队成功住进专门招待往来商贾的商所。
萧国人世居草原雪山,牧民逐水草而居,既画郭起城,建筑多为木製,皮靴踩到台阶上咯吱咯吱响,商队在领头人协调下有条不紊地入住,于霁尘在门口里面拍身上落雪,被人从后面大力撞了下。
回头看,是几个吃了酒的萧国商人,互相推搡着要出门,误撞到于霁尘。
彼此互相看两眼,对方一人衝着于霁尘叽里咕噜说了几句萧国话,大意是道歉的,随后戴上皮毛帽子钻出厚重的风帘。
他把于霁尘当成萧国人了。
于霁尘的穿着打扮入乡随俗,皮袍皮靴,腰间别着匕首,右边耳垂上戴着枚小小的红宝石耳坠,原本白皙的脸庞被凛冽的风雪吹打皴裂,两个红彤彤的脸蛋子,比有的萧人还像萧人。
安顿好商队的领队曲白,拿着厚厚几张盖有红印的官纸进来,满身风雪,被大堂里充足的暖气扑红脸,满口地道的萧国话:“马匹已经报上烟熏,不过商队太多,大概要等到后日下午才能出发。”
萧国凭借骑兵立国,马匹一直是萧朝廷的重政,其所行的马政也遥遥领先应国,凡外马过境,必以烟熏消毒,防止马匹间有瘟疫传播,近些年杨严齐思变军武,马政之策效仿参照的便是萧国。
于霁尘点头,接过曲白手里的单子粗略看几眼,没发现和以前无甚不同:“风雪过境,日内走不了,我们走货不急,不妨多待两日。”
“是。”曲白记下吩咐,好回头去延长订房时间。
这时,柜台前办理下榻的伙计提着串门牌钥匙过来。
曲白照老习惯,抽出里面的第二把钥匙给于霁尘,顺带把塞在怀里的信封递上:“从老家转来的书信,被风雪耽误二十多天,好歹算是送了过来。”
于霁尘拿了信和钥匙,举步上楼梯,顺带扫眼柜台上面挂的水牌,要求道:“告诉伙计们,晚上吃烤全羊,酒管够。”
杨严齐准备明修栈道暗度陈仓,准备在四月左右,私下放开一部分和萧国的边贸互市,时间紧,任务重,隻好让于霁尘亲自来探路,这些日子东奔西跑,可把这位大懒人累得不轻。
曲白应好,捧房间钥匙的伙计高兴得蹦起来。
于霁尘脸上本挂着笑,等进房间看罢杨严齐辗转送来的信,她立马笑不出来了。
——信上说,大约在四月底五月初的时候,购粮时答应给江宁商会的丝绸商路要打通,水图南将亲自押送货物来奉鹿。
至晚间吃饭时候:
用饭的大厅里坐满人,温酒烤肉的味道充斥在每个角落,豪放粗犷的萧国人喜欢大口吃肉大碗喝酒,每张桌子前都围满欢声笑语。
老叟在炉火旁拉马头琴,女人用悠扬的歌声感恩长生天赐予的食物和酒酿,毕税从来没听清过萧族歌曲唱的是些啥,嘀咕着萧国话像鸟语,端盘新剥下来的烤肉挤回于霁尘身边。
“诶?你怎么不吃,”她把托盘放到两人中间,顺手捏块烤得金黄娇嫩的羊肉丢进嘴里,嘴里的萧国话同样讲得叽里咕噜:“脸色也不好,不舒服呐?”
“……没有不舒服,”于霁尘回过神来,不知想起什么,喃喃道了句:“我原先那把切肉的小匕首,找不见了。”
那把不足一拃长,仅有一指宽的的弯形小匕首,是于霁尘第一次和萧国人交手时缴获的战利品,用了好多年。
毕税弄来蘸酱蘸着肉吃,嫌不够辣,拿辣椒粉往碟子里洒:“不是在江宁弄丢了么,忘啦?和你那隻红珊瑚小耳坠一起丢的,刚回来时,你还特意找人新打造了隻红珊瑚小耳坠呢。”
“哦对,”在大江之南和幽北之北间奔波几个月的毕税,忙碌之余终于想起来件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的事,“你的私印还在水老板手里,你还要不要了,要的话想办法给你拿回来。”
于霁尘:“她没扔?”
在于霁尘从江宁脱身之后,水图南搬离状元巷住到别处,连总铺里于霁尘用过的那间屋子,里面的东西也差不多被扔了个干净。
她离开江宁后,水图南再没碰过任何和她有关的东西。
毕税是天黑后才带领另一支小商队过来汇合的,饥肠辘辘,吃肉吃得满嘴油:“没扔呀。”
“你怎知?”于霁尘略感意外。
“霍偃的人在盯,”说着,毕税嘴角一撇,“你都不在江宁了,你不会真以为霍偃会信她吧,霍偃说,她是个城府极深的人,不能掉以轻心。”
于霁尘没说话,沉默中低下头去。
毕税嘴里鼓鼓囊囊咀嚼片刻,不闻身边人说话,偏头看过来的同时手肘一捣她:“难过还是担心?”